返乡归真中的守望与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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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赵文辉短篇小说《崖上》


张中杰

  赵文辉的《崖上》如同一幅用粗粝笔触勾勒的太行山乡画卷,在挂壁公路与石屋炊烟的褶皱里,藏着两代人在时代洪流中的坚守与挣扎。小说以“我”的返乡视角切入,虚实融合,通过发小根子的农家乐经营困境与父亲的土蜂蜜风波,编织出一幅乡土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精神图谱,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中,映射传统美德与商业浪潮的激烈碰撞。

  作品满溢着味觉记忆中的乡土伦理,凸显对黄河根文化的坚守。根子的炖土鸡是贯穿全文的味觉符号,承载着崖上人的生存哲学。文中反复渲染的“山坡捡松子、吃青草的走地鸡”,不仅是舌尖上的鲜美,更是一种伦理承诺。当赵栓柱之子亮子以“速成鸡充土货”“低价揽客”破坏规则时,根子的坚持便具有了悲壮的仪式感:他凌晨三点进山抓鸡的身影,石灶前挥汗如雨的背影,构成了对“诚信”二字的定力践行。

  “练平常,不练非常,平常到家自是非常”——根子师傅的训诫,前后照应,暗合了农耕文明中“慢工出细活”的生存智慧。这种对品质的偏执,在“报复性出游”落空、同行纷纷降价的困境中,显得尤为珍贵。当那位“深谙农家乐之道”的食客说出“他们捆绑一起也不如你”时,与其说是对味觉的肯定,不如说是对乡土伦理的致敬。根子的土鸡炖菜,已远远超越了食物本身,成为丈量人心的标尺。

  图绘代际传承中的精神困境,立足探寻当代人功利渊薮。父亲的土蜂蜜故事,是另一条沉重的叙事线。老人“坚守古法养蜂”的执着,与儿子作为记者曝光假蜂蜜的职业操守,本是同一种“真”的不同面向,却在现实中撞得粉碎。当有关部门从热情接待到电话不接,当父亲误以为“耽误儿子前程”而大病一场,传统伦理与现代规则的裂痕清晰可见。

  文中特意提到父亲“把野蜂箱送给邻村”的细节,堪称神来之笔。那些曾在崖壁上筑巢的野蜂,既是乡土文明的隐喻,也是老人尊严的外化。它们的离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谢幕。而“我”在老屋前的感伤,不仅是对父亲的心疼,更是对传统美德在商业浪潮中逐渐式微的哀叹。两代人的坚守,在时代的夹缝中显得如此脆弱又异常倔强。

  着力地域书写中的文化突围,深邃思考中彰显文艺担当。赵文辉对崖上地理的书写极具张力。挂壁公路的“全球最奇特公路”标签,与“四百米深大峡谷”的自然奇观,构成了乡土中国的现代性镜像。这里既是被旅游经济选中的景区,也是承载着修路人血汗的精神原乡。当“背包客”“写生画家”涌入,当“电子地图”取代“羊肠小道”,崖上人的身份认同陷入迷茫:是守护传统的“原住民”,还是服务游客的“东道主”,引导读者同位思索,感同身受。

  文中对“普渠”香烟、“十大碗”宴席、波浪烫发的细节描摹,构成了鲜活的地域文化符码。看似琐碎的日常,实则是对抗同质化的文化武器。根子拒绝涨价的“普渠”,父亲坚持的土法养蜂,本质上都是对“标准化”“快餐化”的无声抵抗。在旅游经济将乡土符号简化为“打卡地”的当下,孤勇的抵抗显得尤为珍贵。

  揭秘人性光谱中的明暗交织,探索向善向美的阳光蹊径。赵栓柱父子的形象充满隐喻。从“掺水酒加鸽子粪”的老一代奸商,到“以次充好”的新一代投机者,折射出商业文明对乡土伦理的侵蚀轨迹。但作者并未将其简单化定为“坏人”,而是通过“追着客人塞钱”的早期农家乐场景,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当淳朴成为吸引游客的卖点,当厚道变成可兑换的商业资源,传统美德的异化在所难免。

  文中最动人的笔触,在于对平凡坚守的礼赞。根子凌晨抓鸡时露水打湿的裤脚,父亲检查蜂蜜时老花镜后的眼神,新菊擀面时蓝围裙上的面粉——串起的细节如同一粒粒珍珠,串起了普通人的精神项链。他们未必懂得“工匠精神”的宏大叙事,却在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真”的内涵。

  《崖上》的艺术价值,在于它跳出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在传统与现代的撕裂中,写出了当代乡土中国的精神阵痛。根子的土鸡、父亲的蜂蜜,“我”纠结后的报道,既是困境中的坚守,也是突围的希望。当旅游大巴的轰鸣盖过松涛,当电子支付取代物物交换,那些在崖壁上扎根的灵魂,依然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着文明最本真的模样。无望中的坚守或许渺小,却如崖上的黄栌,在深秋时节绽放出惊心动魄的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