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桂花香

发布时间: 信息来源:


韩露

  暮色四合时,我总爱在小区的桂花树下驻足。细碎的金粟簌簌落在肩头,像被晚风揉碎的星光。这熟悉的香气漫过鼻尖时,记忆总会突然回到30年前的老院子——那时母亲总爱在秋分这天,踮着脚摘下几朵半开的桂花,用白瓷碗盛着,在厨房忙碌出满室甜香。

  老家院子里的桂花树足有两层楼高,灰褐色的枝干上布满岁月的裂痕。每年秋分前后,米粒大的花苞便从叶腋间钻出来,起初是青绿色的羞涩,几场秋雨后便突然绽成金黄色的云霞。母亲总说:“桂花要趁半开时摘,这时香气最清,又不会伤了来年的花骨朵儿。”她的竹篮里铺着白布帕子,指尖在枝叶间轻拢慢捻,金桂银桂便簌簌落在帕子上,像撒了一把把碎金碎银。

  那时的厨房总飘着甜丝丝的热气。母亲把新摘的桂花倒进竹筛,撒上细盐轻轻揉搓,直到花瓣渗出琥珀色的汁液。她教我把玻璃罐底层铺一层白糖,再铺一层桂花,如此层层叠叠码好,最后用蜜封罐。整个秋天,我每天都要去看那罐子,仿佛里面装着会生长的月光。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做的桂花蜜有许多讲究。她总选秋分前后3天的花,说这时的桂花受足了秋露滋养,香气里带着甘美。她从不买市面上的糖桂花,总说机器烘干的花瓣失了灵气。

  有一年霜降来得早,桂花刚开就遇了寒流,母亲在树下急得直搓手,最后把没开的花苞都摘了回来,说要做成“桂花酱”给我解馋。那罐酱里混着些微青涩的苦味,却成了我记忆里最珍贵的秋味。

  迁居城市后,我再没见过那样高大的桂花树。去年秋天网购了一罐糖桂花,打开时香气刺鼻,甜得发腻,全然没有记忆里的甘醇。母亲说,现在的桂花大多用硫黄熏过,能保存更久,却失了本真的味道。我突然想起母亲的话:“花和人一样,要顺着时节来,不能急。”

  前几日路过街角的老字号糕点铺,橱窗里摆着新上市的桂花糕。浅黄的糕体里嵌着星星点点的桂花,像把整个秋天都凝在了方寸之间。买了一块品尝,清甜的米香里裹着淡雅的桂花香,竟有几分母亲当年做的味道。

  暮色渐浓,桂花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愈发清透。我想起母亲临终前还念叨着:“桂花该开了,多好的时节啊......”如今我也在阳台种了盆四季桂,虽然花开得稀疏,却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满室飘起熟悉的甜香。

  风又起,落了满身桂花。我轻轻拾起一朵,放进随身的小玻璃瓶里。或许真正的故乡,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当桂花香起时,心底那片永远温暖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