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拖斗的吉普车

李印唐

　　儿子的朋友都有一辆越野轿车，他也买了一辆，过去把越野轿车叫吉普车。看见崭新的轿车，我心不由己地想起新乡市刚解放时，市人民政府那辆跑起来晃晃荡荡后面还挂着拖斗的吉普车。

　　1949年5月5日，国民党在新乡的守军，40军军长李辰熙带领新乡各界代表到县城以北9公里的陈堡村，在《关于处理新乡国民党守军的协议》书上签了字，新乡县宣布和平解放，那年我8岁。新乡县解放后，升级为新乡市。5月7日，驻在新乡县小冀镇农户家中的新乡市委、市政府、市军管会进驻新乡市区，新乡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34岁的王锡璋被任命为新乡市委常委、副市长，后任市长、市委书记。王锡璋是新乡县朗公庙村人，是我奶奶的娘家侄儿、我父亲的表弟、我的表叔。

　　一天晚饭后，我和本村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后回家时，看见我家大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后面挂着拖斗的吉普车，车旁站着一名手持冲锋枪的警卫战士，走到二门前，也有一名手持冲锋枪的警卫战士，当我走进奶奶住的堂屋时，看见煤油灯的灯光下，客厅的方桌两边椅子上，一边坐着奶奶，另一边坐着一个穿灰布制服，约30多岁，身材魁梧的大个子，他的身边还站着一名佩着手枪的警卫战士。奶奶忙招呼我说：“连印！给你表叔盛水喝。”我赶忙在案板上拿了一个碗，在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放到表叔面前，他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奶奶对他说：“这是你二表哥的儿子。”又对我说：“连印！这是你表叔。”我喊声表叔，就站在旁边听大人们谈话。表叔问：“几年不见，我二表哥呢？”奶奶长叹了一口气，哭着说：“你姑父、你大表哥、二表哥都死了。”表叔问：“连印的兄弟呢？”奶奶说：“活活饿死了。”奶奶再也忍不住丧夫、丧子、丧孙的悲痛，哽哽咽咽地抽泣起来。表叔安慰奶奶说：“姑姑，现在解放了，日子会慢慢地好起来的。”他们又谈了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后来，表叔对奶奶说：“姑姑，咱家是干部家属，我交待您三件事，千万要记住：一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不要招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二不要接受任何人的礼物。三对政府的任务、号召要积极做到。”说完站起来和奶奶说：“姑姑，我们刚进城，有很多事要做，不能长时间陪您老人家说话，我有时间再来看您。”说罢，起身告辞。我和奶奶把表叔送出大门，表叔和那名佩手枪的警卫战士坐进吉普车里，那两名手持冲锋枪的警卫战士麻利地跳上吉普车后面挂的拖斗里，吉普车开走了。

　　过了几天，全家正在吃晚饭，表叔和两名警卫员，每人肩上扛了一口袋小米，风尘仆仆步行来到我家，他们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表叔气喘吁吁地对奶奶说：“这三口袋小米是用我的工资买的，你们每家一口袋小米，先救救急吧！”我当时心想：“表叔真笨！为啥不把小米放在吉普车上送来，非要自己扛着小米送到我家呢？从市政府到我家，几里地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我从水缸里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凉水，他们大口大口地喝着，我走到表叔跟前问：“表叔，你咋不坐在车里把小米送来呢？那样多省劲呀！”表叔放下水碗，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你还小，长大就懂了！”和奶奶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后，表叔就告辞了。以后的日子里，表叔时常来我家给奶奶送些点心、布料、毛巾等生活用品，每次都是骑自行车或步行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辆挂拖斗的吉普车，是新乡市军管会从缴获国民党军的战利品中挑选出来，调拨给新乡市人民政府的，也是新乡市人民政府唯一的一辆汽车。由于市政府车少，事多，人多，车厢里和后面的拖斗里都坐满了人，这辆挂拖斗的吉普车，每天都忙碌地穿梭于新乡市的乡村和市区的大街小巷。

　　当时，新乡市的汽车很少，据表叔日记第462页1949年8月7日记载：“......交通方面，火车已畅通，全市私商客货汽车12辆，公家客货汽车13辆。”后来，新乡市的汽车逐渐多了起来，但这辆挂拖斗的吉普车，仍然是前面的车厢和后面的拖斗里都坐满了人，整天载着市政府领导们为全市人民过上好生活不分昼夜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很穷，不要说坐吉普车，就是连马车也没坐过，我想要是能有机会坐坐那辆吉普车该有多好呀！一天，我搀扶奶奶去表叔家里小住，到了半路，我和奶奶都走不动了，坐在路边休息。当时，新乡市无论城市还是乡下，都是土路，远远看见那辆挂拖斗的吉普车拖着尘烟朝我们驰来，我急忙站起来，看见表叔坐在车里，我心里高兴极了，心想这回该让我和奶奶坐坐吉普车了。表叔看见我们祖孙二人，急忙停下车来，走到奶奶面前说：“姑姑，您怎么在这里？”奶奶说：“到你家去。”表叔对我说：“连印，看好奶奶，我到家后就来接你们。”我高兴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对奶奶说：“表叔肯定用吉普车来接我们。”过了一会儿，只见表叔骑了一辆前轮没有泥瓦，没有链盒，十分破旧的自行车朝我们奔来，真是令我大失所望。表叔扶稳自行车，让我扶着奶奶坐上自行车后车架，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走进市政府大院，我看见那辆挂着拖斗的吉普车停放在大院东侧的车棚下面，心里想：“表叔怎么这么笨呢？”午饭后，趁大人们说话，我从屋子里溜出来，来到停放吉普车的车棚下面，左右看看没人，就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坐到司机的座位上，屁股上下蹲了几蹲，前后左右摇晃了几下，松软的座椅真舒服呀！然后手扶方向盘，这里摸摸，那里拧拧，心里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1955年以后，新乡市政府才有了轿车，但这辆挂着拖斗的吉普车，还是前后坐满了干部，日夜为全市人民奔波着。1957年以后，这辆吉普车的拖斗里不再坐人，而是车厢里坐人，拖斗里装载办公用品，或是给食堂买菜、运煤等事项，一直到1961年才正式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