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素材的感知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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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秋小小说简论


杨晓敏(郑州市)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通过五官会感知到那些有形的或无形的物事,并作出相对的反应。同样在文学创作中,写作者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生活素材时,只有用心去感知体味,才能发现它蕴藏的奥秘和所产生的审美,曲尽其妙,才能成为一件文学艺术作品。从某种程度上说,作家感知世界的敏锐度也是定义生活的能力,它关系到作家站位的高下和观察视角的选择。

  原上秋是小小说创作领域里值得关注的一位实力派作家。近年来,原上秋的作品在多家报刊发表,转载率高,《沙雨》《去南方》《老张其人》《让你的船下水吧》《失忆的小镇》《老兵和新兵》《最后的老牛》《这里的山会歌唱》《村医》《我有一匹马》等,颇多好评,也出版有小小说集《路边的灯》《寻找会飞的鱼》。细读这些作品,不难发现作者在面对丰富多彩的生活时,能够构思出具有极强辐射力的故事,通过小说人物所处的环境以及呈现出来的微妙表情、活动,来反映生活的真实和作家的创作情绪和倾向,表现出独特的感知生活的能力。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让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空气常新,决战脱贫攻坚的实效,老百姓的“菜篮子”“米袋子”,是当下老百姓最为关注的关键词。《这里的山会唱歌》,以诗意灵动的文学之笔,着力反映国计民生的大题材,并将这些热点问题巧妙组合在一起,紧紧扣住时代脉搏。写环境与人物命运的强烈反差,让生命于黑暗中发出光芒、于苦痛中给人以希望,是体现文学的社会功能之一。

  贫穷,伤残,无钱治病,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人间至痛,原本都是极为沉重的话题,与诗意的桃花源、漫天飞舞的桃花没有丝毫关系。作家把故事的背景设置在桃花源里,而这里不是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之境,只有贫困落后,以编织柳条制品勉强糊口。作品中一老一少两个主人公,都是命运多舛之人,山娃子去上海打工受伤致残失去了一条腿,德顺老汉固守家园因困顿痛失亲人,他们用歌声疗伤,靠歌声走出人生窘境,借以体现出国家的扶贫政策是一把金钥匙,能打开桃花源人的幸福之门。“他被埋在山上一棵大桃花树下,山坳里的风来到这里,会有桃花伴舞,有枝头和鸣。”结尾像一首深情的挽歌,使每一个来欣赏桃花的人,仿佛能沉浸其中。

  《七只羊》是扶贫干部老廖巧妙帮助村里的低保贫困户放羊脱贫的故事,作品语言诙谐风趣,塑造了老廖和低保贫困户永善两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七只羊既是文章的标题,又是贯穿全文的线索。一个温暖而励志的扶贫故事,围绕着七只羊而展开。扶贫先扶心,只有摆脱心理上的贫困,扶贫才能见成效。面对永善这样顽固不化的贫困户,驻村第一书记老廖可谓费尽心思。当送给永善的第一只羊被他杀死时,老廖并没有放弃他,也没有疾言厉色批判他,而是以一种另类的教育方式,让永善继续承担起放养七只羊的重任。七只羊虽然只是一个道具,但在驻村扶贫干部与贫困户之间却架起一座信任的桥梁,是赋予贫困户永善重新生活的信心与勇气,也在唤醒一个男人对一种责任的迟来承诺。

  在乡村脱贫致富的道路上,涌现出许多感动人心的扶贫干部与故事,作家能以小见大,将扶贫大计寄寓在小小的七只羊身上,通过一个有代表性的扶贫干部展现其风采,使其成为众多人的化身——集智慧与担当于一身,用具体的策略和方法面对难题,不放弃每一个贫困群众,远比那些只会唱高调说套话的人要质感得多,这篇作品无疑是唱给他们的赞歌。评论家刘帆在谈到《七只羊》时说:作品运用铺垫和递进演绎,营造扶贫之路的艰辛和来之不易的成绩质感,让人仿佛置身乡野之中,沉浸在真实的扶贫现场。小说语言细腻逼真,故事人物形象生动,扶贫形态栩栩如生,而语意双关的结尾,更将扶贫的收获镀上喜剧的色彩,读来耐人寻味。

  选择一个合适的道具,并以此为线索展开叙述,是小小说创作中常见的创作技巧。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最后的老牛》讲述了一段人与牛深情相依的故事,真挚感人,富有戏剧性。一个孤身老汉养了一头老牛,老牛担负着日常的重活,拉磨、拉水、犁地、播种等,人与牛相依为命,一同耕种收获。有一天,老汉的土地被征建成制衣厂,老牛也成了闲牛。

  文中的老人与老牛,从某种意义上,命运有相似之处,一生都在勤恳劳作,负重跋涉。老牛像是老汉一位无言的生存伙伴,二者之间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感情。结局有点让人意外,老牛和老汉成为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土坯墙边,老牛拴桩,老汉晒着太阳,来乡下踏青怀旧休闲的各路游人,最惬意莫过于在此与老屋、老牛及老人合影。因为它是乡村的特色风景和最后的乡愁记忆。这个漂亮尾巴,一改类似题材中生离死别的苍凉悲怆之感,写得温暖动人。

  “一堵土垛墙,把大车和水花分为两家。”《墙里墙外》弥漫着浓郁的乡野风情,一段情感故事由此展开。作为留守农村的成年男女,大车和水花常年忍受着另一半不在身边的寂寞与孤独,二人有着相似的经历和情感需求。他们的家仅有一道矮矮的墙相隔,隔墙互望相助,孤男寡女,日久天长也难免会心生情愫。尤其是大车,在真诚地为水花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时,有时也会想入非非。难能可贵的是,在暧昧与真诚只有一墙之隔时,作品的女主人公水花以真情守住了对爱情的忠贞,也以真诚守护了邻里之间的和睦关系。当大车酒后冲动,翻墙而过,水花说:大哥,咱是好邻居,如果那样了,还是吗?一句话,温柔而不失力量,含蓄而暗藏劝喻,让大车脱缰的情感野马在瞬间驯服。

  世间最难猜的是人心,最难把握的是感情之间的度。尤其是对朝夕相处的成年男女来说,发乎情,止乎礼,彼此相惜,又各守情感与道德的底线,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小说将关注的目光聚焦于进城务工大潮下留守农村的男人与女人,以包含悲悯与理解的目光,来审视他们的婚姻情感生活。大车与水花的内心矛盾与挣扎自然而然地融于日常的点点滴滴。清新质朴的语言,富有乡土气息而又不失含蓄之美的娓娓叙述,最后两家把酒言欢的美好结局,无不彰显着作家的审美追求与品位。

  《沙雨》是一篇具有宏大气象、格调高亢的作品,作为千把字篇幅的小小说,驾驶全景式题材实属不易。一块被埋在地下沉寂了150余年的石碑,记录着一个村庄曾被一场巨大风沙掩埋的可怕经历,也记录着一场人类抗争自然取胜的奇迹。村庄被整体埋没,而全村300多人却全部幸免于难。背后无法探知的奥秘,被作家用丰富的想象力推理复原,一段惊心动魄的大逃亡事件得以曝光。全村人成功躲避那场灾难的功劳归于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就是小小说的主人公马三爷,他是村庄的魂。巨大的风沙席卷天地,马三爷走街串巷提醒,虔诚拜神求佛保佑。此时的马三爷率领民众迎风走出死亡之地的身影,像一尊雕塑,深深刻在读者心中。渲染恶劣环境,营造恐怖气氛,村人惊悚之状,更加衬托出马三爷临危不惧的凛然形象。事实再次告诉我们,只有人,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原上秋在随笔中说:多少年过去了,我就像一只孤独的小猫,在城市与城市、高楼与高楼间潜行。尽管这些高楼也有属于自己的一间,但我始终还是认为,自己不属于城市。顺着藤蔓去捋,根在羊各庄。我一直在寻觅上天的绳索,穷人家的孩子也拥有梦想的权利。有梦想,希望之星就在头上永远闪烁。读原上秋的文学作品,会从中体味到一个寒门弟子对生活的挚爱和充满憧憬,化作一种正能量的生存姿态。也能感到他在创作上的孜孜以求,譬如对于叙述能力、情节设置和艺术品位的控制把持,多有可圈可点之笔,尤其在处理情节转折或过渡时的驾轻就熟,如四两拨千斤似的机智衔接,显得丝滑而不留痕迹。

  《让你的船下水吧》:文昌这回是主动回到滩区栽树的,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上来很多人。从岸滩到堤外,茂茂盛盛,全是树。春风一吹,绿了整个堤岸。

  《宋小七的豆腐坊》:宋小七问什么味道?梦瑶说,香水。宋小七怔了一下,抓起一块豆腐送到自己嘴里。他说,天底下还有比这豆腐香的东西吗?

  《老陈你想干什么》:很多人羡慕老陈头顶上的光环,但他们不知道,老陈早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他越来越想过普通家庭那种为柴米油盐操劳的日子。

  《一个十三岁少年的秋天》:爹点上一支烟,笑着冲麻雀喊,是不是来找小虎玩,小虎今天没空,他要去给学校送砖,快点盖学校,还等着开学上学呢。

  作家的经历和志趣,会影响着创作中的艺术审美和价值取向。原上秋多年的军旅生涯以及曾经的扶贫干部身份,直接表现在他的创作主题之中。选择的素材基调昂扬,塑造的人物有责任担当,反映直面人生的现实,其间很难读到对生活的冷漠绝望,也拒绝人性的灰暗阴冷。即使面对农家人的喜怒哀乐、进城务工的奋斗挣扎,也心怀悲悯,以仁者之心,试图给所有的苦难找出一个希望的出口。所以,《去南方》里的堂哥,靠自己的执着实现自己的梦想;《失忆的小镇》,用一个梦来抚平一场洪灾给小镇人带来的心灵创伤;《让你的船下水吧》,面对一个对生活丧失信心的贫困户,扶贫干部千方百计燃起他心头的希望。

  一碗汤,道出人际交往关系之微妙;一碗汤,写活一个心地坦荡、乐于助人的人物。《那天是黄瓜丝紫菜鸡蛋汤》以“一碗汤”为叙述线索,精心铺垫,设置悬念,通过典型的事件与细节,把一碗普通的汤写出了浓郁的生活味道。黄河大堤工地上,20余名农民工搭伙吃饭暗含玄机。正面描写、侧面烘托、细腻的心理描写、设悬念、埋伏笔,小事之中彰显大爱,用细节增强文章的感染力,最后水到渠成,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将文章主旨升华。

  一只小药箱,一只表面凹凸不平的铝皮铁盒,一根不知扎过多少人的针管针头,几盒简简单单的药,便是一个乡村赤脚医生所有的家当。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因为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百病,无力挣钱,只能廉价治病,每人都要和村医打交道。原上秋的小小说《村医》,是对那个时代医患关系的真实还原。作家以生动细腻的笔墨,精雕细琢,力求笔下传神。刘黑子的存在有其合理处,也有其不合法处。合理处在于他为乡下人治病救急,是患者的及时雨,不合法处在于他连营业执照也没有,操作流程更谈不上规范,有时甚至显得荒唐可笑。

  刘黑子因非法行医被警察带走了,患者的父亲还在惦记着没有请刘黑子喝一次他家的酒。对刘黑子两种完全不同的遭遇,作家寄予了由衷的同情。作品故事结构合理,一系列情节展示着人物性格,语言生动诙谐,一言一行皆与人物的身份相吻合,通过塑造刘黑子这一村医形象,把一个时代的缩影聚焦在读者面前,让人在感叹社会变迁之时,怀旧情绪油然而生。

  之所以称“新乡小小说创作现象”,是因为活跃在豫北牧野大地的小小说创作队伍人数众多,他们的小小说作品数量质量兼优均衡,而且大都形成了比较成熟的创作风格,整体实力在全国地市级城市位居前列。如今的原上秋经过数十年的默默耕耘,文笔日渐老道圆润,大器晚成,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