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淡影

寇洵（郑州市）

　　父亲住在城北时，我有一次回去，父亲带我去爬了一次山。山叫九龙山，很有些名气。唐朝时，这里出过一个将军。据说，武则天也到过这里。

　　从父亲住的地方出来，沿着一条土路，一直往后山走，就可以到九龙山上。上山的路开始能过去汽车，走着走着就窄了。我和父亲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望一望山下的县城。城里是高高低低的楼房，从西边一直排到东边。县城的四面被山围着，洛河从城南穿过，一路向东流去。

　　我们在半山腰见到几座老房子。这几座房子藏在一个山包下面，东西两边伸下来的小山将它们围在中间，只在南边留了一个垭口。站在垭口处往下面望，很有气势。我们转着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只留下这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许是太久没有人打理了，墙角的草已经长得老高。几座老房子周围都有桃树。这时节，山外的桃花早已经谢完了，这里竟然还有残留的桃花。零星的桃花让这些老房子一下子明媚起来，也美好起来。我动了念头，想来这里住下来。这真是一个清静之地。

　　父亲搬到城南以后，住的地方正好也在山脚下。屋后的山上，有一座寺院，叫兴国寺。但我们当地人喜欢叫南寺。南寺原先有一口大钟，敲响之后，可以声闻十里，差不多整个县城都可以听到。我们那里有名的八大景之一“南寺晓钟”说的就是这里。据传，南寺始建于北魏，后多次被毁重建，原先的那口大钟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有一年，县里群众集资，又购买一口大钟，钟声又响了起来。

　　我喜欢到南寺所在的山上，站在山上眺望整个县城，看洛河像一条飘带从城南穿过。我看着它一路朝东边伸过去，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看那里一片苍茫，想着洛河流去的远方。黄昏时，我看到夕阳铺在洛河上，一片辉煌。

　　南寺下面的山腰上，原来有很多孔窑洞。早先，这里的人们都住在这些窑洞里，后来才慢慢搬出去。但仍然有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窑洞里住惯了，如今一直坚持住在这里。父亲带我去看过那些窑洞，我印象深的，有几孔还住着人的窑洞外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边种满了花草，让我马上又动了心思。

　　沿着洛河往东走20来里，是范里街。范里街本来为范蠡街，是后来改的。这里据说是越国大夫范蠡的隐居地。传说，范蠡功成名就之后带着西施隐居在这里经商。洛河到了范里街前面，形成一湖，湖水碧绿清澈，湖周围青山环绕，风景如画。湖对面是凤凰山，我舅舅就住在山下，离我舅舅家不远的地方，埋葬着我的母亲。我在山下看到两孔窑洞，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院子不是很大，但收拾得特别干净，有老两口儿一直住在那里。我曾经想，等我老了，我就去把它买下来住到那里，陪着我的母亲。

　　南寺后面的山上后来修了大路，车可以开上去。我有一次回去，父亲就把我带到了那里。到了一个垭口，我们从车上下来，沿着一个土坡往山上爬，在山上看到一块平整的地方，那儿被鲜花和野草覆盖着，我在鲜花野草中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碌碡，原来这里早先是住过人的。这儿差不多是这座山的最高处了，我感觉白云压得很低，空气又是这么清新，我想如果能有一座房子住在这里就好了。

　　我没有想到，我和父亲去看过的地方，不远处后来竟然建了一个养老院。那个养老院西边还有一大片梨园，我去的时候正是梨成熟之时，树上挂着零零星星的梨，我在梨园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回来以后，我经常会想起那片梨园，想起从前父亲带我到那附近的情景。我往山坡上爬的时候，回头看见父亲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垭口上抽烟。

　　我常年在外面工作，父亲不愿意到我这边来，他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大部分时间住在老家。“等老了，我就去住养老院”，父亲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个事情。我知道父亲之所以一直这么说，是不想让我为他的养老担心。但我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我又想起了山上的养老院。我恍惚看见父亲在养老院旁边的垭口上坐着，望着夕阳西沉，远山慢慢被雾霭笼罩，最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父亲继续坐着，看暮色慢慢升起来，罩住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