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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俊甫(新乡县)

  一直记着N年前送姑父和姑去火车站的场景。两个孩子都在北京,退休后的春节,他们大都在北京度过。那次春节前,他们去赶火车,没有坐高铁,坐的是绿皮车。姑说,绿皮车方便,夕发朝至,睡一觉就到了。姑父和姑都是细心人,出趟远门,生怕漏掉什么,大包小包一大堆,像是搬家。姑父买了站台票,我帮着他们进站、上车。过车道的天桥有一段长长的台阶,很陡。我想帮姑拎行李,她直摆手,说去帮你姑父,快点儿去。只好从她。

  姑父是军人出身,在市里的多家单位工作过。印象里,他的身体一直很好,脾气也好。退休后,有了充裕的时间,他常骑一辆旧自行车,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身体,另一方面是为了拥抱这座城市。每次见面,姑父都要跟我聊一些胡同里的见闻。有些胡同,就在我家小区附近,但是,我却要从他的口里才知道。一次,姑父跟我说,他傍晚骑行,经过我家小区的楼下,站了一会儿,走了。我嗔怪说,都到门口了,怎么不上来坐坐?姑父笑笑说,你们上班,忙了一天,就不打扰你们啦。

  多年前的一个中秋节,我去看望姑父和姑。姑父跟我说,新换了一个手机,让我帮他注册微信。那时候,远在北京的两个孩子都结婚生子,他多了两个可爱的孙女。姑父说,听说微信可以视频聊天,还可以发照片,不能见面,这样也好。微信下载好了,问他,起个什么昵称?姑父说,你定。我想了想,说“老朱”吧。清清淡淡,不拖泥带水,正像他两袖清风、与世无争的人生。他笑笑,说挺好。他就用这个昵称的微信,与远在北京的孩子们共享天伦之乐。也为我发在朋友圈的每一篇文字点赞,像个老友。

  每次去,都是姑父陪我们聊天,姑忙着弄吃的。年龄渐长,姑特别注意养生。炒菜很少用到油和盐,似乎这些东西都不是做饭的必须。姑还准备了一套养生食谱,我看过,都是些素食,像是寺院里的斋饭。姑父有意见,想吃些烟火气的东西,姑不答应,说是影响健康。在家里,一直是姑说了算。每次我动员姑父和姑,跟我们一起回老家看看,姑父都望着姑说,问你姑,你姑说去咱们就去。姑不喜欢出门,大部分时间,她都跟姑父待在家里,看看电视上的养生节目,要不就是追追肥皂剧。但是姑喜欢说话,喜欢细碎的唠叨,家长里短、饮食起居,似乎姑父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姑父呢?一边听,一边笑,像是唠叨的别人。

  去年中秋,陪姑父聊天的时候,他说身体有些异样。鼻子,还有体内的一些部位,总是不舒服。做了很多检查,都没查出毛病。姑在一边开玩笑说,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然后就转移了话题。聊天嘛,闲谈而已,对于身体,对于身体里那些未知的疾病,我们从来都是报以最大的侥幸。可是,谁也没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姑父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医院里,当医生把所有抢救的管子从姑父身上拔开,姑开始哭,像个孩子。她捧着姑父的脸,埋怨他不等等自己。她一直喊着,要把姑父接回家。她总觉得,姑父就是来看个病,看完了,就该走了,像无数次寻常的检查那样。一直到姑父被推进太平间,姑都没有放弃要带他回家的执念。她一次次地扑向姑父,几个人拦都拦不住。我在一边,担心姑会崩溃。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像是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形影不离。我不知道姑用了多大的隐忍,才没有倒下去。她的心里,应该已经伤痕累累、决堤溃坝了吧。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只能到这儿了,到这儿了,只能目送。目送姑父一个人远去,再也没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