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长文

20世纪80年代初，我读初中，一些调皮捣蛋的同学，把扰乱课堂纪律当成家常便饭，老师讲课都要花费不少精力来应对，但往往收效甚微。班主任的课好一些，没有人敢明目张胆，但背地里窃窃私语小打小闹时有发生。

唯有一个人，学生最怕，见了他都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就是背地里也不敢有个风吹草动。

这个人，就是学校教导处主任王老师。

王老师五十多岁，平时不苟言笑，整天板着脸，原来是在体校工作，打过篮球，后来调到学校教过一段时间体育课。王老师大眼睛、高个头、黑脸膛，学生们背后都喊他“大老王”。当时学生中流传一句顺口溜：“宁可见阎王，不见‘大老王’。”可见学生多么怕他。

“大老王”每天早上站到学校门口，检查校风校纪，穿奇装异服者、留长发者、烫发者……一律不准进校。上课铃声响过，他便到各教室窗外巡视，发现违反课堂纪律的，统统“请”出教室，稍有抵触情绪，他的大手掌就放到了你的肩膀上，让你顿时感到了压力和恐惧。于是，被罚站、罚操场跑圈、罚打扫校园……成了学校的一景。

那时我也有梦，梦想有朝一日自己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呵呵，真是年少不知事，狂妄数第一。

有了远大理想，便想方设法去寻书借书，用书本作双翼，以便自己能展翅高飞，热情满满豪情万丈。路边小人书、别人家的书，书店、图书馆，都是我追寻的对象。

那时，我曾在鲁迅的《呐喊》中《彷徨》，也曾在老舍的《四世同堂》里寻找《骆驼祥子》；曾守着茅盾的《子夜》一直等到巴金的《寒夜》，也为了看到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错过了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

有一次，我从邻居那里好不容易借到一本心仪已久的《岳飞传》，可人家只给我三天阅读时间。我满口答应，先拿到书再说，就没明没夜地赶着阅读。第三天还没有看完，我就冒险拿到课堂上看。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在下面偷看，像做贼一样，但最担心的还是怕被“大老王”逮住。

此时，我正看到《岳飞大破金龙绞尾阵》：“岳飞从早起杀到天黑，身边的兵丁将官死伤一片。大将董先、陶进、贾俊、王信全都战死在阵内。岳飞一看大势不好，仰天长叹，莫非本帅这几十万人马，就要扔在此阵？！正在这时，就听见阵外马挂銮铃，‘喀哒喀哒……’前后杀进三匹战马，马上之人高声断喝：岳元帅休要担惊少要害怕，某家来也！”

在这紧要关头，忽然觉得同桌在下面悄悄碰我，我马上碰了过去，心里说，下课再收拾你。

同桌不依不饶又用胳膊肘碰我，我腾地就火了，猛抬头，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大老王”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严厉的目光如剑一般。他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一伸手，我便战战兢兢地把《岳飞传》双手奉上。

别了，岳元帅；别了，岳家军。

可是，书的主人不干了，一天几回催要，红着脸还下了最后通牒。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大老王”。我好话说尽，还拍胸顿足地保证，什么扫地罚站都行。

“大老王”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冲我直摆手。

我又联合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块儿去求情，仍是无功而返。

这时有同学给我献上一计，给“大老王”送上一幅字画，说不定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因为大家都知道“大老王”喜欢收藏字画，闲暇之余还龙飞凤舞地练上几笔。

真是妙计。我连忙请我的书法家哥哥写了一幅“还我河山”的大字，诚惶诚恐地给“大老王”送去。哪知“大老王”一见，脸上马上阴云密布，狂风暴雨骤然袭来：“小小年纪就学这一套，出去！”吓得我落荒而逃，心想妙计不妙。

哪知我刚一出门，又听到背后一声断喝：“回来！”

我懵懵懂懂回头，战战兢兢站住，只见“大老王”手中拿了一幅字画，递给我说：“送你！”

我慌慌张张地拿回家展开一看，原来是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第二天放学以后，刚出校门，听到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大老王”。我一下子脑子空白。

“大老王”递给我一本书：“给，你的《岳飞传》。”

我不知所措地接过《岳飞传》。

啊！太突然了吧！我站在路边，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儿来。

虽然“大老王”厉害，同学们都怕他，但却很尊敬他。毕业之后，逢年过节，许多同学去看望他。我见到他时，重提陈年旧事，我们不禁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王老师冲着我说：“当时，你要是看别的什么书，我下课后就还给你了，谁让你看的是《岳飞传》呢。我太喜欢了，找了好几家书店都买不到呢。巧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投罗网，我岂能放你？”

“你不放我，可把我害苦了。”

又是一阵大笑。

确实是这样，饭可以一日不吃，觉可以一日不睡，书不可以一日不读。读书的人可以经历一千种人生，不读书的人只能活一种人生。人生的闹剧尚未开始，悲剧便已落幕。那么多来不及开始的、来不及开始就已结束的——这轻飘飘的人生，需要用书籍给它增加重量，给灵魂增加高度，给生活润色添彩。

开卷知天下，掩卷论古今。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至少有十本书给我安慰。从最初的寻书借书，到如今的满满几架子书；从最初的想读书却借不到书，到如今废寝忘食地读却怎么也读不完的书。真是一架散书任平生，几多欢喜几多愁。读书方知读书苦，无书才懂无书忧。我也曾捐书给农村小学，我也曾赠书到敬老院，我也曾资助失学儿童重返学堂，我也曾热心公益事业献爱心……读书让我明白了许多，也让我受益了许多。

书籍是我最好的伴侣，读书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今我已不再年轻，心中空留些许残梦，但有的已飘入空中，有的已吹入风中，有的已落入河中……重拾遗梦，我悄悄地把它放入书中……

（作者系市粮食系统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