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弘
冯杰给他的这本集子命名为“非尔雅”,意思大概是说这本像词典的书其实并不是词典吧。如果单看其目录上一个个排列整齐的词语——都是豫北方言的口语词语,冯杰称之为“北中原口语”,确实像词典。
《非尔雅》可以作为散文来读。这好像是一句废话。冯杰的这本集子本来就是作为散文写作和出版的,当然是散文了——而且我以为是很好的散文。《非尔雅》从北中原民间常用的口语词汇出发,以轻松自由的笔触,描写了豫北农村的自然景象、生活景象、民间传统、历史记忆和人情世故。书身边事,写心中情,独抒性灵,言简意旷,短小隽奇,活泼自由,信手拈来,自然成趣。作为散文,它继承了萌于秦汉、兴于唐宋、盛于晚明之小品文的优秀传统,是对渐失中国传统特色的当下散文创作之流弊的一次反正。
《非尔雅》也可以当作诗歌来读。这好像是一句胡话。冯杰的这本集子,除了偶尔引用自己和他人的诗作以及一些童谣、民谣外,通篇不合辙、不押韵、不断行,怎么能当诗读呢?而实际上,作为一位诗人,冯杰的散文写作明显借鉴了现代新诗的构思和表达方式,具有突出的诗化特征。相对于旧体诗词,中国的新诗基本是在西方诗歌的影响下重新发展起来的一种文体,注重通过意象来表达一种感觉、意绪、情感、观念等,除保持内在的节奏外,句的长短、押韵的方式等都可自由处理。应该说,冯杰的这些文字大致是与新诗的这些特征相当契合的。从总体上看,这本集子中每一个篇章所描写的词语都可看作一个意象,这些意象共同组成一个意象群,反映了北中原人的生活场景、历史记忆、情感生活等,当然还有作者个人化的记忆、感觉与想象。从每篇具体的文章看,不管是写人、写事,还是写其他的东西,作者并不注意描述的完整性,而是注意把人、事物最有代表性的特征突显出来,或者说是通过一个个意象的呈现,来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这都与新诗的特征相符合。从语言本身看,这本集子的文字同样具有新诗的特点。我们可以随便抽出几个片段读读,比如《蝎虎》的结尾,如果我们给这段文字分行排列,就成了如下的样子:
快乐高悬在风中/那个小小的词/正在乡村的月光里/向上,再向上/会跌落/会颤动/还会/在我故乡北中原辽阔的大地上/喊痛
这不是诗又是什么?如果觉得这是孤证,不能说明问题的话,我们再读读《襻》的结尾,同样,我们把它分行排列:
整个世界上/一粒粒温暖的小扣子们/都在时光里/在外祖母羸瘦而温馨的指缝里/一一失落/像漏掉的/迷路的小米/成苍茫蓝夜里/一颗颗星星或大地草叶上的/露珠/从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那些/温暖的扣子/它遗落了/姥姥的手/从此不会再缝
其实这样的文字在冯杰的这本集子里俯拾皆是,如果我们一一为其断行重排,恐怕就把它排成本诗集了。
《非尔雅》还可以作为小说来读。这些年,小说散文化、散文小说化渐成常态,每每有同样的文字今天当小说发,明天又当散文参加评奖并得了奖。小说和散文的界限早就模糊不清了,散文可当小说读原也正常。通常,现代小说被看作是人类经验的记录。冯杰这本集子中有很大部分就是作者对其童年和乡村生活的记忆,也就是其人生经验的书写,其中有人物、有叙事、有历史、有经验。像《杀戏》,就有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活的人物形象;像《支棱》,很好地记述了当时农村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冯杰的这些文章,很好地继承了中国笔记小说的优秀传统,里巷杂咏、笑言戏谈、奇趣异闻、凡人琐事,略经点染,即成妙文,颇具当代《世说新语》的味道,其中不少篇章堪称小小说之上品佳作。
其实,前面从文体出发所说的这么多,对读者的阅读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我们尽可以将文体之类的考量或羁绊放在一边,这样也许更能体味出冯杰这些文字内在的韵味和美来。
图片来源:河南文艺出版社
(原载于2020年11月19日《河南青年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