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红斌(获嘉县)
我上学深造的机会不多,想学本领,没有人教,只好自学。我为养家糊口而学的本领,差不多都是从书本上自学来的。所以我对书本有着深厚的感情。
多年来,我养成一个怪癖,吃饭的时候,脸前必须放一本书看。按养生学来讲,这样长此以往会导致食欲不振。我却恰恰相反,如果没有书看,这顿饭会吃得没滋没味。只是近年来书价增高,我买书时日益捉襟见肘。无奈,我求其次,只好在旧书市场徜徉。
某日,听书友说,县城废纸收购站有大量的旧书。这信息让我精神为之一振,便放弃午休欣然前往。
仲秋的午后,天空灰蒙蒙的,时不时刮过几股劲风。路边泛黄的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我听着,就像清脆的翻书声一样动听,惬意极了。
废纸收购站设在远离人群的废弃场院里,两扇东倒西歪的破栅栏门洞开,与我心目中废纸收购站的破败想象极其吻合,偌大的场院里,七零八落地堆积着空纸箱、饮料瓶、旧报纸、废生铁等。
废旧书报堆放在场院一侧的简易棚下,一对老年男女穿着同旧书报一样破烂的衣服踩在旧书堆上,面无表情地把一本本旧书撕去封面,摞在一起。我非常心疼,这些旧书里也许有
我需要的好书呢,就善意地提醒他们注意。两人漫不经心地说,老板说过,除了地方志和家谱有人愿出高价收购外,其他的都可以扔掉。
再看那山样的旧书堆,绝大部分是学生用书:课本、试卷、复习资料、优秀作文等。我突然有种晕眩的感觉。我想起一年级小学生背不动的书包;想起高年级学生的课桌上,一摞摞几乎挡住视线的各种学习资料。我心疼这些不堪重负的莘莘学子,有时我甚至担心,这些学生有限的大脑该如何容下这么多的知识。望着一摞摞还是崭新的、根本就没有翻阅过就成废品的学生用书,我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我们年轻时代没有书可读,现在的学生是读不完的书,这到底是不是个好现象呢?
一本足有砖头厚的《现代汉语词典》,被压在一摞书的最下面。沉重的压迫感,使我想起了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被压迫着,孙猴子纵有千钧之力,也难以施展自己的神通啊。这种压抑感,让我喘不过气来。记得在那些知识匮乏的年代,我们几乎所有的疑问和知识,都来自于这本词典。可再看看眼前这本受难的词典,不由得心痛如绞。现在的孩子,沉迷于网络,动手动脑的能力越来越差。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求甚解的孩子大有人在。书本知识在孩子们身上遭到了空前打击。
书堆里有几本大部头的书,潮湿,翻卷,扭曲。是马恩列斯等伟人的著作,以及励志之类的书籍。这大概是某位大款老板,为装点宽大办公室的背景,存放在大书柜里的书籍。不知拥有者是否读过,更不知他们是否信
仰过。但最终也没有逃脱被当作废品的厄运,让人唏嘘。
书堆里居然还能见到几本大型文学期刊。这些省级甚至国家级的文学杂志,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何等辉煌、何等星光闪耀!唤起数以万计的文学青年的作家梦。可现在,这些期刊早已被网络文学、自媒体、公众号、微博、民刊等新兴媒介替代,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环。我敢断言,随着那个时代造就的文学爱好者的逐渐消失,这些期刊也会辉煌不再,行将就木。所以,此刻沦落垃圾堆,倒也不足为奇。
角落里,一部类似滚筒似的粉碎机不停地运转,把几本书放进台面上的凹槽里,旋转一圈,就会变成一叠废纸。一位彪悍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短衣裤,机械地把厚厚的书本投进凹槽,只听得“嗤拉嗤拉”一阵响动,书本瞬间变成一页页的纸张,断线风筝一样飘落在地上。我的心又是一阵阵发痛,仿佛听到了书本在地上“嘤嘤”哭泣。
我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扭头向外走。此时,那一对老年男女从角落里清理出一车潮湿的书页,腐败霉烂的气味刺鼻难闻,我连续干呕了几次。我觉得这个收购站就是一座充满血腥的文化屠宰场,我一刻也不愿待在这里,我必须马上离开。
直到离开收购站老远,我才止住干呕,长长舒了口气。这时,黄昏不知不觉来临,秋风萧瑟,带着寒意,让我后背一阵阵发紧。大杨树依旧岿然不动,老杨树叶“哗啦哗啦”地发出更大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的,居然还是书本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