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情愫

王永新

　　夏日的夜晚，天气燥热。不习惯开空调的我闭着眼，心绪不宁地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似睡非睡中睁开朦胧的双眼，惊讶地发现，窗户外悬着大而圆的月亮，地上洒满了月光。惊喜中，困意全无。我起身下床，踱步到洒满月光的客厅，四周沉寂安详，没有风，没有声响，只有一轮清静明朗的月亮挂在天空。我对着月亮发出感叹：年年月光，今日还月光。我注视良久，浸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欢喜，只觉得烦躁之念顿去，清静之感顿生。月光以它超凡脱俗之美，让我神怡气静。回到卧室，我在安宁中慢慢入睡。一觉醒来，已是清晨的鸟语花香。

　　我对月亮的喜欢来自童年。那时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的遮挡，月光总是洒满地上的角角落落。因为电灯下的生活远不如月亮地里好玩，所以月亮成了童年的玩伴。三五成群的小孩凑到一起，在月光下玩游戏。玩着玩着，发现人走到哪里，影子就跟到哪里。于是游戏就变成了“踩影子”，谁的影子被踩到就要受罚。一直玩到月亮高高挂起，远处传来家长焦急的喊叫声，我们才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如果赶在夏天，妈妈就会准备好洗澡水，等着我们洗漱完了，换上清爽的衣服，然后呼呼大睡。而妈妈还要洗完我们的脏衣服，才能休息。这些辛苦只有月亮看在眼里。

　　那时不像现在，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太少了。同院的赵奶奶讲的故事让单调乏味的童年生活有了光和色。我们巴不得天天听故事，可是老人很有意思，她和我们几个孩子约定，有月光的晚上才会讲故事。那时我们还不懂得喜欢月亮，只是觉得它来的时候我们才能听故事，所以它不来的时候，我们就分外思念它。

　　刮风下雨的晚上，小孩子是不准出门的。每逢这时，我就会想起月亮。这样风雨飘摇的天气，月亮躲到哪里去了？我拉开屋里的电灯，想看看月亮是不是躲在黑云里。我想问问家里的大人，月亮是不是害怕了？它还会出来吗？可他们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我的问题。我就这么少心没肺地想下去，一直到有月亮的时候，心里的牵挂才会释怀。

　　关于月亮的传说，有很多文字记载。我记不了那么多故事，只知道月亮是清冷的，它不像太阳那样炽热，它只会冷静地俯瞰大地。不管人间发生什么悲欢离合，它都是一种神态。奶奶说，它在天上早就看透了人间的一切。也许就是因为月亮这种处事不惊的表现，古往今来，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为它吟诗作画，开怀畅饮。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把对亲人和家乡的思念表达得淋漓尽致。那一年，一场运动刚刚开始，父亲不能回家。八月十五的晚上，妈妈牵着我的手，沿着父亲往常回家的那条路，早早等在十字路口。清凉的月光下，满心的期待支撑着深情的凝视。路很长很长，风很凉很凉，直到彻骨的失望包裹了全身，才一步一回头地返回。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朦胧的路灯，以及从各个方向吹来的风，依然对清凉的月光有一种怯意......

　　最不能忘怀的是农村的月夜。在乡下插队时，每逢有月亮的晚上，我都舍不得早早入睡。看着浅浅的月光流进村庄，挤进裂缝的门窗，趴在小伙伴身旁。它就那样趴着，悄无声息，直到睡觉的人翻身醒来。记得一个冬天，我和同伴准备坐队里的拉粪车赶往回家的路。夜很深，也很静，一个低沉的乡音把我们从梦中唤起，坐上了晃晃悠悠的拉粪车。车在路上颠来摆去，驱走了寒冷和困意。月光下看万物，醉醺醺地游荡在朦胧中。心弦被无形地拨动了。我抬头望着月亮，深深地吸气，让寒冷的空气胀满胸膛。我和同伴渐渐兴奋起来，大声说笑着，将少年的浪漫任意抛洒。

　　那时，生产队常常会在月圆之夜安排到田里干活。月光下，地里的庄稼和白天一样清晰，而且晚上比白天更出活儿。最有意思的是在有月光的夜晚浇地。哗哗的流水被月色染得白晃晃的，与月亮一样亮而反光，不由产生一种想象，是河水把月亮送到身边，月亮离我们并不遥远。有一次，一个男生禁不住月光的诱惑，在水缓缓流进田地时，拉起了小提琴。其实，在平日的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他拉的琴声，早已习以为常。可站在万籁俱寂的田野里，月光下传来如泣如诉的琴声，此情此景，谁会不陶醉呢？声音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层层的波纹，月色下流光溢彩。这是多么美妙的画面，让我们心中充满了憧憬。面对艰苦的环境，还有什么烦恼放不下呢？

　　很多年后，在剧院听到这种曲调，触景生情，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月光下的琴声，原来这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失聪的贝多芬，坚强的音乐家，你用心和灵魂勾勒出月光的美，让悲怆和欢欣从生命中流淌，有一种甜甜的、苦苦的人生滋味割舍不断。噢，因为懂得，才会热泪盈眶。

　　秋日的月亮格外清亮，是一年中最美的赏月时节。我陪着一位好友在这明晃晃的月夜到大山里住了两个晚上。我们不仅是为了赏月，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家庭变故，我想让她在这里把沉重的寂寞从心里撵走。

　　我俩借着月光爬上山坡，分别站在一处山包上。向北望去，北山的月亮若隐若现。山顶没有树，光秃秃的石堆被月光照得雪白。她站在那里，逆着光，一动不动，像月光镀亮的雕像。我忍不住喊她，她转过头来，朝向这一边，看不清脸，我们久久对视着，无语。躲开繁华，远离喧闹，在这个深山里的月光下，无论是残破的古城墙，还是四野八荒的风，都可以让我们生出不一样的情感。仰望浩瀚的星空和鬼斧神工般的崇山峻岭，你能感觉到个体生命的有限和脆弱。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平坦辽阔的大平原，安放不下一个人的甜酸苦辣，而在这深山旷野中却能激发出对人生的思索。思索的结果就是好好活着就会有意义。即使心中依然会有无奈和挣扎，但是我们看到了通往山外的路在月光下延伸，显得明亮而通畅。月亮渐渐沉下去，夜色更浓了，对面传来她的歌声，我知道，我们是时候回去了。

　　又是一个月光之夜，我坐在书桌前写完了《月光情愫》。此时天已很晚了，我关掉灯，月色如水。它轻轻拂过我的面颊，拂过我的发丝，像是表达一种情意。一阵小风吹过，有些凉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可是我不急，这么好的月色要慢慢欣赏，好好享受它的寂静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