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味道

李加强（新乡市）

　　老杨最近总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早上一起来就没劲儿，一天三顿饭都不香，去了几次医院，医生都说没啥毛病。这天早上，老杨又说浑身不舒服，老伴儿劝他回乡下老家住一段时间。老杨也想过这事，可他又有些担心。父母还在时，每年都回老家几次，父母去世后，两三年没回去了，乡亲们可能都有些生分了，见面会不会尴尬？

　　老杨虽说几次打消了回老家的念头，可终究还是想得慌。晚上给二弟打了个电话。二弟说，这几年受疫情影响，城里的活不好找了，村里在外打工年纪大些的都回来了，乡亲们还念叨着老杨也该回来看看了。老杨一听，心就飞到了山沟沟里，后面弟弟又说些啥，他也没心思听了。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老杨就坐上了回老家的大巴。他本可以开车，或让儿子送他，可他就是想跟年轻时那样，来去都坐公共汽车。现在的路修得是真好，老杨还没坐过瘾，车就到了镇上。也怪了，坐了这么远的车，老杨竟不感觉有多累。离家还有3里路，老杨甩甩胳膊腿，决定走着回村。到了村口，老杨又有些犹豫了，心里还是没底儿。正纠结呢，迎面走来了二大爷。二大爷偏着脑袋看看老杨，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哦，是建庄回来了，稀客呀。”这一声叫，让老杨更没底儿了。过去回家，乡亲们见了都是简单的一句“老大回来了”。虽没喊称呼，可听起来亲切。这次二大爷见了，竟喊起了大名，还来句“稀客”。我啥时在乡亲们眼里成了客了！想是这样想，老杨还是赶紧上前握住二大爷的手，亲切道：“咱爷俩啥时候生分到冒出稀客这俩字！”二大爷没再吱声，咧嘴笑笑。老杨忙从口袋里掏烟，手伸进了左口袋，那里有包好烟，一闪念又换回到右口袋，终于掏出了一根当地产的烟递了过去。二大爷忙接过来。就这一递一接，俩人都动了一番心思。老杨想的是，递根好烟，怕二大爷说他烧包；递根孬烟，又怕说他看不起人。二大爷想的是，你娃要是递根土炮，我就接了；要是递根中华啥的显摆，我就把旱烟袋递给你，看着你娃抽一口。二大爷这一接烟，老杨心里又添点信心，壮壮胆向村里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乡亲像约好了似的，都道一声“稀客”。虽然听着有些别扭，只要还打招呼就行！老杨安慰着自己。

　　晚上在二弟家吃过晚饭，哥儿俩开始唠嗑。弟弟说，这几年村里出去了不少有出息的，再回到村里多少都摆上了谱。你虽然这两年回来得少了些，但你以前回来时，见人都是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叫着，大家都感觉你没咋变，现在还念叨着你。不知道哥还记得上坡村的二蛋玩的那次恶作剧不，大家现在说起来，还笑得挺开怀。老杨说咋不记得，那还是他在部队刚提了团长，回家探亲，小名叫二蛋的堂弟拿出自己的旱烟袋，在身上蹭了蹭，点了一袋递了过来，嘴上还带着阴阴的笑。老杨多少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可他还是压住火，接了过来，送到嘴边，还没吸一口，二蛋忙抢过去：“算了哥，就是看你接不接，哪能真让你吸！”说罢大家哈哈一笑，围得更紧了，笑谈起来。听二弟提这茬子事，老杨又感动起来：乡亲们还是很憨厚的。

　　第二天，老杨早早起了床。回到老家睡得踏实，起床后还不觉累，跟着二弟挨家挨户串门。二弟想得周到，把前几年哥哥带回来的酒拎上，每家两瓶。到了饭点，遇到谁家开饭了，就随口吃点，反正农村现在也不缺那一口。当然，东家添俩好菜也是少不了的。天擦黑，哥俩才回到二弟家。

　　老杨在家住了一个礼拜，乡亲们就开始打听他啥时候回省城。老杨以为是乡亲们托他办啥事，可又没见谁提这茬事，只好打马虎眼说再住两天。这两天忽然上二弟家串门的乡亲多了起来。来人都提着当地产的吃的。现在网络发达了，农村人也学了不少新词，大家又像约好了似的，来一句“请老杨尝尝家乡的味道”。老杨想着农村人不容易，一年忙到头就收那点“稀罕物”，不好意思收。乡亲们可不跟你客气：咋了，嫌少？再看看弟弟在旁边使眼色，便都收了。

　　随后的几天，老杨天天瞅着那堆“稀罕物”发笑。二弟说，弄几样尝尝吧。老杨说，算了吧，家里有啥吃啥。老杨的心思是，在家里吃啥都是家乡的味道，把“稀罕物”带回省城还能多吃一段家乡的味道。

　　吃了半月家乡的味道，老杨感觉身体舒坦了，便想回省城那个家。启程的那天，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二蛋的儿子，开着车来的。下车就说，大伯，我来开车送你，把那堆家乡的味道都带走。这孩子像他爹，话虽调侃，可来送他是真的。另一个是陈老憨。陈老憨是老杨的小学同学，过去家里穷，50岁才娶了个寡妇，一辈子都认老杨是恩人。那是20年前，老杨回家探亲，见他日子过得紧巴，就送给他500元钱。俩人几推几让，老陈最终红着眼收下了，用这些钱开了家豆腐坊，慢慢富了起来。这么多年，老杨一回来，老陈必定端来一块热腾腾的豆腐看着老杨吃下去，才笑嘻嘻地离开。那天，老陈又从推车上切下一块热腾腾的豆腐，端给老杨。尽管刚吃过早饭，老杨还是硬撑着把豆腐吃了下去。老陈点点头，也不土不洋地来了句“到底是家乡的味道”！

　　老杨带着一大堆家乡的味道回到省城，隔三差五，弄点尝尝，竟吃了大半年。这大半年，他身体的那种不适感竟神奇地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老杨对老伴儿说：“以后隔段时间，咱就回去弄点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