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原的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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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泽来(郑州市)

  冯杰打小生活在河南长垣、滑县一带,在他的记忆深处,曾经逃过课、卖过菜、种过地、做过银行小职员,终于有一天,这个在北中原长大的乡下少年,造就了一段中国文学界的草根传奇。

  有人说冯杰是诗、书、画三栖作家,数十年来,半雅半俗、亦庄亦谐、至真至趣的冯杰左手书画右手诗文,在方寸纸笔间碾转腾挪闲庭信步。他曾斩获台北文学奖、屈原诗奖,三夺《联合报》文学奖、《中国时报》文学奖,四摘梁实秋文学奖等重要文学奖项,被台湾文坛称为“获得台湾文学奖项最多的大陆作家”。

  冯杰幼年习诗中年为文,因出版有《丈量黑夜的方式》《泥花散帖》《捻字为香》《九片之瓦》《北中原》《怼画录》《闲逛荡》等散文集近20部,被读者按图索骥定性为散文家。冯杰颇不以为然,他多年来一直在用诗歌的语言写散文,每每饮少辄醉,他总是郁郁地强调:“我其实是一名资深诗人。”

  新近出版的散文随笔集《闲逛荡——东京开封府生活手册》取材于历史与当下,是中原怪才冯杰对张择端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中衣、食、住、行、玩、乐的无厘头解读,冯杰积十年之功,完成了“一部图文并茂的另类奇书”。畅游其间,插科打诨的图文带你到不同的时空飞越穿梭,这里呈现的市井百态、人情冷暖、民风世俗彼此异相又今昔相映。这是一部宋朝和当代的隔空对话集,是一场当代人和宋朝人面对面的生活交流会,是一册历史和当下零距离接触的对话录,是一本古人和今人共同享受生活趣味的随身卷子......这里有出乎意料的幽默,有不合情理的遐思,有吊诡荒诞的表达,有暗藏禅机的调侃,更有对俗世生活的无奈与妥协。

  《闲逛荡》一书从体裁到题材均不易归类,接近河南饮食中的“大杂烩”“胡辣汤”。有评论家说该书貌似一本正经,实际上从头到尾在说不正经的事。该书更像是一本让评论家无处下嘴的“刺猬书”,编者称它是一本让人分类困难的“蝙蝠书”。该书出版后,各类榜单推荐中把它归类为散文随笔类、艺术类、生活类、旅行类图书,最为惊艳的是,京东图书平台评选年度优秀图书时,居然将《闲逛荡》一书归入了“小说类”,还郑重其事地颁发了一张“小说类好书奖”。

  冯杰写这部《闲逛荡》之前,看过很多关于《清明上河图》的资料,以美术专业类为多,还看过多位画家临摹的《清明上河图》。冯杰经常把《清明上河图》当成一部长篇小说来读,偶尔也瞅几眼宋代孟元老所作《东京梦华录》。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这一文一画,难道不能打通任督二脉吗?正是由于内心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有了这部有趣好玩的《闲逛荡》。该书机智地深入北中原的民间生活,把老百姓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民间智慧运用到作品中,这种在土坷垃里生长出来的幽默,每每让人忍俊不禁。

  《闲逛荡》一书“以宋朝一方锅底,煮当代一锅杂烩”。冯杰以诙谐内省的理智来讲宏大主题外的趣事——把个人的时代记忆,融入对宋以来人文世相的理解里。这个与当代时潮始终逆向的人,几十年修来的简洁文字,恰好遇到了这个碎片化阅读的时代。冯杰一向为人低调,但这部《闲逛荡》写得十分大胆幽默——他竟然把苏东坡请出来给自己的作品集作序。作家李佩甫认为,在文学创作上讲究文无定法,冯杰的这部书写得极其随意放肆,给读者带来极大的阅读愉悦。

  在如今这个日益坚硬的社会,文字有趣非常重要。趣味分很多种,现实主义有现实主义的有趣,现代主义有现代主义的有趣,但归根结底这个有趣要落实到文字当中,在文字当中渗透出这种本真的趣味。冯杰对于雅和俗的认识别出心裁,他向来不吝于表现自己俗人的一面,不是沽名钓誉式地展示名士范儿,而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所谓俗的部分。

  冯杰笔下的北中原,既是真实可信的乡村记忆,又是梦幻想象的文学地理景观。那个叫作故乡的地方,不仅是他的人生出发点和情感归宿,更是孕育了一个作家成长的摇篮。北中原的乡土样貌,从农本庄稼、植物花草到飞鸟鱼虫、家禽走兽,从乡村口语到传统礼俗,从民间百态到世间万物,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在冯杰有生活、有情趣、有历史、有故事、有人物、有风俗、有画面的描绘中,尽显乡村样貌和语言方式的原生态,画龙点睛般地凸显时代变迁的风雨轨迹,并沉淀出人生经验和艺术品位的哲理深度。郑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樊洛平动情地说,冯杰虽然没有正面去写历史的曲折和顿挫,但由祖辈记忆和述说引出的历史片段,又使北中原乡土的样貌有了丰富而深刻的层次,如同大树的年轮,经风沐雨,历史般地站立在那里。

  冯杰持之以恒地书写,逐步激活了现代城市文明光芒下暗淡褪色的乡土记忆,将变旧变老以至于模糊不清的乡村历史记忆、家族血缘记忆、自然人文记忆和文化审美记忆通通梳理、熔炼、涂抹、装点成了一行行文字和一幅幅图画。

  冯杰常年用苏轼画像做自己的微信头像,少年习字,用功最多处正是苏轼,他总觉得自己与苏轼关系走得最近。苏轼是现当代文人精神意义上的一面挡风墙,一袭永不褪色的旧风衣。但冯杰最佩服的文人其实并不是苏轼,而是陶渊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遭遇困顿时义无反顾从不妥协。相比豁达深邃的苏东坡,陶渊明清高耿直、质朴淳厚的境界更难达到,他有一种伟大的清洁精神,他甚至连和全世界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冯杰年幼时崇拜沈从文先生,成年后还专门跑到湘西凤凰游走。沈从文一辈子专注写湘西,冯杰深受启发,陆续在诗文里制造了一个文学地理符号——北中原,围绕这一个地理符号开始不断结网不断编织。河南地理上并没有北中原这个概念,只有中原这个泛称。在冯杰的内心深处,北中原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块文学自留地,是自己从小生活的长垣、滑县,继而延伸到新乡、安阳等豫北一带。

  冯杰写作的精神源头来自于几近消逝的乡土美学——现代人难以感知的草木之心和诡秘美幻的民间诗卷,他和北中原的亲人、草木、土地、汉语诗卷相依相惜,他的文字面向的是一个消逝的时代,它表达的是冯杰一个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失乐园。北中原属于冯杰为自己划出的“文学势力范围”,他经常在这个区域里面放牧词语、播种故事。这次偶然闲逛荡到东京汴梁,是其北中原领域的进一步延伸和扩张,但对冯杰而言,文学的出发地和归属地都是故乡——一个作家丰厚的创作土壤,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中原怪才冯杰所能写好的,也许只能是脚下这一块中原厚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