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树培（新乡市）

我感情最深联系最多的小学恩师衡定民老师一转眼离开我们7年多了。

2015年衡老师去世的时候，我甫闻噩耗，便放下手头一切事情，和两位同样崇敬衡老师的好友，还带上我的儿子，匆匆赶到了葬礼现场去吊唁。我当时为恩师写了三副挽联和一篇简短的祭文。

为什么一提起衡老师，感情就上来了呢？一是我本人上学读书的时间不长，所以真正教过我的老师不多，感情深的就更少了。小学时期感情最深的就是衡定民老师。二是衡老师后来还教过我的一个弟弟和我的儿子。应该说这交集和缘分是很难得的。还有就是，我们之间有很多故事，几十年没有断了联系。

小学毕业后我辍学了，听说衡老师回到他们村教书，教的是语文。之后他到中学任教，长期教物理，到我小弟弟金树威上中学的时候应该就是跟他学的物理课。后来我考大学，上师范，留校任教，到了2001年，我被师范学校派到新乡市开达学校任常务副校长，主抓全校业务。这时衡老师已经退休了，我就把衡老师专门聘请过来教物理。这时候我的儿子金振锐在开达学校上初中，衡老师就教我儿子物理课了。

在我的印象中，衡老师最拿手的是数学和音乐。我喜欢上他的数学课，小学时期我成绩最好的一门课就是数学。后来我当了老师能够自学脚踏风琴，还教过两年音乐，到现在简单的歌曲还能够开谱子自己学唱，也是衡老师教我时给我打下的基础。

衡老师不仅能教数学、语文、物理、音乐，还能教美术和书法。衡老师画画很好，书法更好，他的书画作品经常获奖。衡老师的文化教育综合素养，理科的、文科的、艺术的都很厉害，在农村教师群体里绝对是凤毛麟角，即便放在大城市学校也是出类拔萃的。

我非常欣赏衡老师的书法，特别是他的大草，龙飞凤舞，大气磅礴。我记得衡老师至少送过我三五幅书法作品。有一小型横幅的，我装裱后在书房挂了很多年。作品内容源自王阳明的格言“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这是我最想要的，太喜欢了，多少年来我一直都在思考知和行的关系，这对我的工作和人生有很大的指导意义。

我对衡老师的钦敬与情深意笃还不仅仅是出于这些，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故事。

衡老师脾气好，轻易不批评学生，因此我们更加喜欢他。比如课间，我和几个同学去他的办公室闹着玩儿，他在那儿改作业，我们每每趴到他的肩上，搂着他的脖子，甚至爬到他的身上，他从来不生气。

印象最深的一次，一个大雪天，很冷，我到了学校，发现整个班上就去了五六个人。人这么少，没法儿上课，衡老师说：“我们今天就讲故事吧。”当时教室里有一个煤火炉，记得他是蹲在煤火台上的，我们在火炉旁围了一圈儿，听他讲故事。当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内容大致是：

一名铸剑高手，铸了雌雄两把剑，去给楚王献宝剑前，他跟妻子说：“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妻子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为什么会杀你呢？”他说：“因为楚王害怕我制造出更厉害的剑……我铸造了一雌一雄两把剑，献给楚王的是雌剑，另一把雄剑埋到咱们后山一个秘密的地方了。现在你身怀六甲，将来如果生了男孩儿，等他长到十八岁，让他给我报仇……”

我们听得很入迷，清楚记得，那个千方百计为父亲报仇的男孩儿叫眉间尺，整个报仇的过程就更加离奇而吸引人了，什么少年的人头丢到油锅里炸还会唱歌跳舞呀，楚王的人头被一个黑衣少年也丢进油锅里去呀，少年的人头跟楚王的人头在油锅里撕咬啊，后来楚王有一个三头墓啊……

我长大了才知道，这是鲁迅《故事新编》里的一篇，题目就叫作《铸剑》，里面的情节非常精彩。少年时期第一次听这样的故事觉得太新奇太动听了，当时直觉得衡老师真的很伟大，因为没有任何老师给我们讲过这么生动有趣的故事。

听衡老师讲故事不止一次，后来还听他讲过一个《王贵种仙草》的故事，印象也很深。我们越来越喜欢衡老师了。

学校距离衡老师家大约十来里路。星期六上完课，他步行回去，我们几个同学就跟着他，闹着让他讲故事。本来走不远就可以回我们自己村的，但是我们还一直跟着他，往他家的方向走，一直跟到七八里外西堤村大堤上那个有铁塔的埠口才肯分手。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

我和衡老师之间还有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故事。有一年冬天，我们从家带根长竿（安装上铲子可以铲草的那种竿子，大概有五六尺长）去上学，因为途中有一条水渠，渠不算太宽，但我们小学生是跳不过去的。走到水渠那儿，我们把长竿往沟渠里一拄，使劲儿起跳，就跳到对岸去了。但是那次我大意了，我起跳用劲儿小了，长竿到了中间横着躺倒了，我掉进了水里。水有齐腰深，已开始结冰，我的衣服全湿了，非常冷。这咋上课呢？

第一节正好是衡老师的课，他见我浑身湿透，马上把课停了下来，把我带到他住的房间里，让我把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了，他把他仅有的绒衣绒裤都让我穿上。衡老师的衣服我穿上太宽大了，也比较薄，还是没法儿去上课。他就让我躺到被窝里暖和，一直到我的衣服在火炉边烘干了，才让我换上衣服去教室上课。现在每每想起来，都会有一股暖流从我的心底升起。

和衡老师之所以感情深，除了这些以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的人品，他的正直、善良和他为别人着想的奉献精神。可以这么说，在我的故乡封丘，除了我的父母，没有谁能够赢得我对衡老师这样的爱戴与礼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