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君 （乌鲁木齐市）

村前香泉河自西向东流过。

河水潺潺，清且涟漪，涓涓而出。

周围的众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远山、碧水、蓝天、青草、野花交织在一起，俨然一幅风光旖旎的油墨画展现在眼前……

晨曦熹微，小巷清幽。路旁的树木苍黑，瓦楞中芳草青青。

山村清晨是寂静而忙碌的，袅袅炊烟慢慢地升起，路旁树木被一丝丝一缕缕、在树叶间隙里飘舞升腾的炊烟缠绕，贪婪地呼吸着从老屋飘出的新米特有的清香……

童年是幸福的、快乐的、难忘的。我和小伙伴们常常下河嬉戏、游泳和摸鱼。

小男孩儿爱水贪玩，一晌一晌在河水中度过，嘴唇泡得都发紫了。有时，我竟然连吃饭都忘记了，妈妈喊几遍都没有反应。

一次，哥哥的凉鞋被水冲走，沉入深潭之中。母亲喊来二叔，只见他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脱下衣服，一个猛子扎下去，如探囊取物一般，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沉入水中。连续扎了好几个猛子，终于找到目标。二叔把凉鞋高高地举在手中，霎时河岸响起阵阵掌声。

“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凫水的。凉鞋沉入深潭可以捞出，人沉入潭底就没命了。”母亲说道。从此，我把母亲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上，再也不敢私自下河游泳了。

小时候，我经常到小燕坡放牛。小燕坡有牛圈，中午让牛在牛圈中歇息。傍晚，赶着牛到香泉河一处泉眼——牤牛泉饮水。

泉水翻滚，甘甜清冽。牛低头饮水，昂首上路。我便骑在牛背上，悠哉游哉回家。

山上有很多种中草药和名贵药材。我上山掀蝎子（学名全虫）、刨远志（一种中药）、采豇豇籽（一种泻药）、打野酸枣，卖钱用来买书本和交学杂费。

在山上，我被蝎子、马蜂蜇过。蝎子、马蜂的毒液毒性很大，蜇过后又疼又麻，非常难受。

我最害怕的爬行动物是长虫（蛇）。一年夏天，我在岸头上乘凉，突然觉得脚面发凉。我看到有一条黑色长虫，正顺着脚面爬行。我立刻起身，用力一甩，把长虫甩出好远。

一次，一条长虫卧在水沟旁一动不动，刚吞下老鼠正在消化。我正准备拿石头砸，却被父亲制止。一转身，他用铁锹把长虫放归大自然。这让我十分不解。

原来，长虫是益虫，专吃老鼠，为保护老百姓的粮食作出重大贡献。

夏季，山上经常下暴雨，引起河水暴涨。每当这时，我都会爬到楼上，打开窗户看雨。雨天，山区灰蒙蒙一片。只见沟沟岔岔、千沟万壑都在流洪水。

有的地岸、有的路段经不起洪水的猛烈冲刷，瞬间塌出一个个豁口。有的山体被洪水浸泡，地基变得松软无比，引起滑坡、泥石流等次生灾害。

一年夏季，突然下起特大暴雨，香泉河水位直线上升。我家的老花狗外出觅食，被困在对岸。洪水气势汹汹，洪流一浪高似一浪。

我们一家人只好望河兴叹。面对河水，老花狗同样着急。谢天谢地，有惊无险。老花狗换了个地方，渡过香泉河，安全回到家中。

山上有柿子、苹果、梨、杏、枣、桃、酸枣等多种果树，这些成熟的果子，吸引着成群结队的小伙伴。

有一年，生产队卸杏子，我家分了一筐。我瞒着父母，在家偷吃杏子，把杏核扔床下。晚上，我肚子胀满，吐了一地。

“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母亲一边帮我揉肚子，一边告诉我这句谚语。

“麦子上场，核桃半瓤；谷子上囤，核桃挨棍”。青皮核桃，从七月吃到九月。青皮核桃既可以生吃，也可以埋在草木灰里烧熟后吃，就是容易染手。

学校检查个人卫生时，老师让学生伸出小手，一个个像烟熏火燎一般，露出浓浓的黄褐色。谁偷吃核桃，一看便知。手指褪色最少得半年。

一年秋天，天空中有一只金雕在盘旋。原来，金雕盯上我家一群老母鸡。高个红公鸡勇敢地和金雕展开搏斗，一直打到一块谷子地。二十多只老母鸡乘机逃回家中。老公鸡凭一己之力和金雕周旋，守护着一群鸡的安全。

金雕双翼展开两米多，翅膀忽闪忽闪的，气势十分凶猛。这时，乡亲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红公鸡乘势钻到谷子地，金雕只好悻悻而去。

村民大多藏有一两支鸟枪，但从来不会打益鸟。除非个别地方野兔、松鼠、石鸠成灾后，万不得已才能动用。村民对金雕只是吓唬和驱赶而已，不会真正伤害它。

六月，二叔家那棵杏树成熟了。杏子个头硕大，色泽金黄，味道甘甜无比，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我垂涎三尺，口水直流。我踅来踅去，迈不开步子，想偷杏子，却没胆量。

我发现杏树旁边，栽了一根木桩，系了一根绳子，空中吊着一个军用棉帽。二叔是老军人，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他手中有军用物品。二叔退伍还乡后，在大队当民办教师。

原来，空中那顶随风摇摆的军用棉帽，吓得山雀、喜鹊、红嘴蓝雀、灰喜鹊、乌鸦等鸟类不敢靠近杏树，啄食杏子。

以前，我常常看到农田周围插着杆子，绑上布条或扎上草人，或在屋里地上放置老鼠夹子、老鼠笼子，不知有何用意。自从看了二叔驱赶鸟类的装置后，我才恍然大悟。

其实，山区群众智商很高，招招式式都蕴含着无穷的智慧。

在山上，山民严禁使用极端手段在家中下鼠药、在田中下农药，只能用物理方法防止虫害、鸟害、鼠害，防止毒死天敌，破坏生物链。

山民知道敬畏大自然，注意保护植被和生态，注意保护益虫、益鸟，善待有害动物的天敌。大山里经常能看到狐狸、黄鼠狼、蛇、獾等食肉动物和金雕、苍鹰、鹞鹰、游隼、猫头鹰等猛禽，形成人和动物和谐共生的良好局面。

我家的鸡窝盘在窗下，一有动静便可以听到。忽有一日夜里听到鸡叫，而且十分凄惨惊恐。原来黄鼠狼窜进窝内，打鸡们的主意。父母起身呼喊，黄鼠狼闻声逃遁。

一连数日，夜间黄鼠狼经常来骚扰，大有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势头。每当夜里听到鸡叫，我就会感到害怕和恐惧。

父母断定，黄鼠狼的窝就在附近或房前屋后。于是，父亲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毯式排查和搜寻。但把可能藏身之处都找遍了，还是无果。

父亲开始把目光和注意力聚焦在草垛上。于是，他手持杧杈，将草垛一捆一捆挪开。等到草垛最后一层被揭开时，果然发现黄鼠狼窝在此，两只老黄鼠狼护着幼崽不肯离去。

我挺喜欢黄鼠狼幼崽的，憨态可掬，皮毛金黄。我想留下来一只玩耍，但是父亲不肯。父亲担着黄鼠狼一家，步行三四里地，放归大自然。

黄鼠狼既然吃鸡，为什么还要放归深山呢？我稍大才知道其中道理。

……

大脑是有记忆的，储存的内容无限量，调取时间不受限。这是发生在40多年前的事，可以说时间漫长悠远。故事的细枝末节，就像过电影一样，随时随地随意播放。

我家搬下山已经有40多年了，老屋早已成废墟。我推开柴门，难觅母亲刷锅洗碗、烧火做饭的身影，展现在眼前的是杂草丛生、荆棘遍地、瓦砾一片。

作为一名游子，我常常忆起小时候在山里生活的情景，更加思念生我养我的故乡。我爱故乡的炊烟、蓝天、白云，爱听山村的鸡鸣犬吠，爱看山上成群结队的牛羊。我爱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故乡的山是青的，天是蓝的，水是绿的，环境是幽雅的，没有一丝灰尘和污染。

小时候，山村尽管没有大鱼大肉，物质贫乏，但生活得有滋有味。山民那种简约的生活方式、少盐少油少糖少肉的生活习惯，却能吃出健康。

故乡的山民住的大部分是一家一户的四合院。房屋大部分是青石砌就、蓝瓦覆顶的二层楼房，这种房屋美观大方、冬暖夏凉。这里山高路远，远离大城市的繁华，远离尘世间的喧嚣，像世外桃园一般，十分静谧和清幽。

老家喝的是甘甜纯净的山泉水，开水壶里没有丁点儿水垢。熬出来的玉米糁子，黏性大；煮出来的食物，入口即化。

山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他们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不快不慢，轻松自在。

故乡种植的小麦、玉米、谷子、高粱、豆类、蔬菜等农作物，全是山民自己选留的种子，完全适应了山区气候、水源、土壤等条件，做出来的饭食味道纯正、芳香。

在山上，山民绝对没有使用化肥、农药、除草剂、催熟剂的。他们用的是自家的石磨、石碾榨的豆油、麻油，吃的是自家酿制的柿子醋，喝的是自家酿造的米酒。

故乡已故老人都比较长寿。健在的长辈，耄耋之年还能下地干农活儿。

这是故乡——太行山深处的卫辉市（原汲县）狮豹头乡大猴梯村小猴梯自然村。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