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启 （新乡市）

每当我听到蒋大为演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心就无比激动。那悠扬动听的曲子，让我的记忆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向30年前的那个春天，飞向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

30年前，我军校毕业后，来到北京部队，开始了军事测绘生涯。

这一年的春天，我带着部队又出发了。汽车在盘山道上奔跑，把我们送进了一个大山环抱的村庄，开始了测绘工作。

一天，太阳刚刚升起，我像往常一样，挎着军用包，带上一天的干粮和水，还有测绘航空图片，沿着一条山谷下的小河出发了。静静的山谷，凉气袭人，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声。矗立的高山长满了刚发出嫩叶的树木，潺潺的流水奏响了春天的赞歌。我沿着布满鹅卵石的河道向前走，越向上走，山势越高，流水越小。渐渐地，没有了路、没有了河。山上细细的泉水向下涓涓地流淌。我扒开灌木丛，翻过一道山梁，向大山的背后走去。这里是向阳的山坡，抬头远望，啊！眼前的景色令我欣喜不已：那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干枯一冬的树木吐绿了；一片油菜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黄灿灿的；还有那一片片盛开的桃花，像云霞落在山坡。几座房子被这红花绿树簇拥着，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山村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立定望去，原来这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在一块几十亩大的开阔地里长着葱绿的麦苗，几个头裹毛巾的妇女正在引水浇地。山上长满了灌木和松树，果树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山脚下一层层梯田里绽放着金黄诱人的油菜花。远远望去，恰似一波高似一波的浪花。四月的家乡也许热了，桃花早已凋谢。而山里春来迟，桃花、梨花、杏花，还有不知名的花正相继开放，将大自然妆扮得姹紫嫣红。

向前走去，只见一位头裹毛巾、身穿粗布棉衣的老大爷正在犁地。他一手扶犁，一手扬鞭，一头老黄牛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一垄垄翻起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老人看我走来，吁住牲口，笑着向我招手：“解放军同志，到哪去啊？”我笑着说：“大爷，我是搞测绘的解放军，走到你们这里了！”“来，坐这儿歇会儿吧！在这大山沟里，能看见解放军真是不容易啊。” 大爷邀我坐下休息。他从腰间抽出烟袋，装满烟丝。大爷抽了几口烟说：“到中午了，别走啦，到俺家吃饭！”“不，大爷，我带着干粮和水呢，不麻烦您了！”“别客气，军民一家人，俺小子也在外面当兵，中午咱爷儿俩说说话！”说完，他站起来，对着不远处的房子喊：“铁蛋奶奶，来客了，你送壶水来！”从屋里应声走出一位身子十分硬朗的小脚老大娘。老大娘提着水壶，拿着两个碗，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说：“啊！是解放军，稀客！稀客！”说话间大娘来到我们跟前，把两个黑色的粗碗放在地上，倒满水。大爷说：“中午解放军到咱家吃饭，你快去做吧！”“好啊！我现在就去做，要不是工作你哪能走到这里，俺请都请不来呢！”“大娘，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了，我带有干粮，谢谢您啦！”说罢，我起身要走。这可急坏了老大娘，她像下命令似的说啥也不让我走。工作需要在乡下吃派饭，纪律也是允许的。面对两位老人的诚心挽留，我只好答应了，把随身带的几个馒头，也交给老大娘带去馏了。

大爷带着我在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转了一圈。村子周边被大山环绕，一条小河从村前流过，房前屋后种的全是桃树。两条大黄狗摇着尾巴向我们走来，几只鸭子扭动着笨重的屁股嘎嘎地叫着觅食。树下翻起的泥土像一层层褐色的浪花，在桃园里翻腾。几个穿着棉衣光着头的孩子追逐打闹。啊！这个小山村真是一个世外桃园啊！大爷说，每年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他们就一车车拉到集市上去卖。只这一项，一家就有可观的收入。

大爷家是一个五口农家，儿子在外当兵，门口挂着“军属光荣”的牌子，儿媳带着两个孩子跟老人一块儿生活。还没进屋，一条大黄狗摇着尾巴，撒着欢，迎接我们。五岁的孙子流着鼻涕出神地看着我。儿媳穿一身大花棉衣，领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笑嘻嘻地招呼我们。一进屋，大娘就让我上炕坐。炕上一个小方桌子上摆着四碗冒着热气的菜。大娘不好意思地说：“没啥好吃的，都是俺农家存放的一些菜，凑合吃吧！”我仔细一看，是烧南瓜、干豆角炒腊肉、炒波菜、熬白菜，馍筐里放着玉米面饼和我带来的白面馒头。我和大爷对面而坐，女人和孩子是不上来吃的，这是农家朴素的待客礼节。大爷说：“过年留了一块儿大肉，风干了，一直放着没舍得吃，说是等儿子五月份回家探亲。这不，见你来了，老伴儿就拿出来了。”大爷的一席话让我感动，在这闭塞的小山村，能吃上肉是很不容易的，放了几个月，准备招待儿子的肉却招待了我，真是让我过意不去。大娘也许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解放军同志，别客气，俺儿子也是解放军，你来俺家，俺一样看着你亲。吃吧！”“好！大娘，我吃！”喝着小米南瓜粥，看着冒着热气的菜，我感觉筷子沉甸甸的，好像抬不起来似的。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起身告辞，丢下饭钱。大娘说啥也不要，还向我的军用水壶里灌满了水，把热过的白面馒头也装进了我的军用包里。我说：“大娘，这是咱军队的纪律，吃咱老百姓的饭是要出钱的，您儿子出门也会这样做的。”说得大娘直笑，“好吧，俺不让解放军同志违反纪律，就收下这钱了。”我掏出馒头说：“这白面馒头留给孩子们吃吧。”说罢我走出屋子，大爷一家送我出门。我走出好远，回头望去，还看见老人一家站在门口目送我。我摆摆手喊道：“回去吧，大爷，谢谢你们啊！”“有机会再来啊！”大爷也向我挥挥手喊道。我心里热乎乎的，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几十年过去了，很多往事在我记忆里已模糊不清，唯独这件小事还清晰地印在心里。尽管小山村的名字已不记得，但几十年来，那一片片盛开的桃花时常在我眼前浮现，就叫它“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吧！

题图：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