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吉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于滇南戍边。那时战备任务很重,连队一年累计下来,有半年时间都要守在山上,或观察敌情或原地待命。山上没有电视,也无广播,更无文体活动。“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单调和枯燥,闲暇与寂寞,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如何打发这多余的时间,让生活有点儿趣味和价值,我想到了读书。
上山带什么书很有“讲究”,不能多带,不能带大部头的,因为这些不便携带,转移时更是个累赘。因此,只能带“压缩饼干”式的书,薄薄的、体积小、重量轻,但耐“咀嚼”,“营养”量大,挎包也好装。那时思想解放的春风已吹遍全国,书店有好书了。我买了再版的蘅塘退士编选的《唐诗三百诗》、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古文选读》、北京出版社的《阅读和欣赏》等。它们都符合这个要求,于是就轮流陪我上山了。
这些书以前多属“封资修”,大都没有读过,不少半懂不懂,故只能囫囵吞枣。但也有读懂的,至今仍记得几次读后的快感。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看后让人拍案叫绝,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好的文章,尤其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段,我反复吟诵,感慨万千。李白的《将进酒》,首句“君不见”三字,甚感新颖、新鲜、新奇,因为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句式。“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大气磅礴,撼人心魄,原来古代还有这么好的诗。不过,那时“阶级觉悟”高,也读出了诗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比如“人生得意须尽欢”“但愿长醉不愿醒”,这不就是引导人们走向颓废吗?咱当兵的要都这样,那成何体统!现在想来可笑之极。
夜幕降临,除了站岗的以外,大家都进了坑道。我们常住的那个坑道,是一九六五年为援越抗美修建的,至少可以屯一个步兵连。坑道上方还有个天然洞。亚热带水资源丰沛,山顶常年有股清泉顺洞流下,雨季是“飞流直下”,旱季则“泉水叮咚响”,最后落入一个小水池内。若是旅游,来洞里还蛮有情趣,但长住下去就考验人了。坑道内一是阴暗潮湿,外面“赤日炎炎似火烧”,里面却“天阴雨湿冷飕飕”,一条被子在外面暴晒数小时,暄腾腾地抱进去不出一个小时,被面上就像喷了一层雾,湿漉漉的。长期住坑道对身体伤害很大,但那时年轻无所谓,若放在现在,恐怕一夜就会“大事不好”。不过不少人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二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位战士特别爱干净,常把被单洗得雪白,一次突然发现上面踩了个大泥脚印。这不是谁搞的恶作剧,而是无意之错。从刺眼的阳光下走入坑道,眼睛瞬间就像盲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故才踩了上去。估计感觉到了地铺下的稻草,脚便收回了。坑道内也有一个小型发电机,因为柴油金贵,只能在大家晚上就寝和早上起床时,发一会儿电供照明。由于潮湿和黑暗,电灯亮度被大大消减,一只六十瓦的灯泡,光线就像一支蜡烛,手电筒的光就像寒夜中点着的一根火柴。漆黑一团,大家只能早早躺下,开始是“侃大山”,一个多小时后就“销声匿迹”了。夜仍漫漫,又不能读书,于是我就躺在铺上背白天读的诗文,卡壳了打开手电瞄一眼继续背。慢慢背,反复背,反正有的是时间。那些年在山上,就这样断断续续读了几十本书。至今我还能背几句唐诗、宋词、古文什么的,盖得益于那时的“底子”。
(作者系新乡县文联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