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卫国

有些文字闪耀着神性之光，能够在与你邂逅的刹那直击心房。约翰·罗伯茨送给十六岁儿子就读学校毕业生的祝福，就是这样的文字。

“我希望在未来的岁月中，你能时不时地遭遇不公。唯其如此，你才会理解公正的价值。我希望你尝到背叛的滋味，这样你才能领悟忠诚之重要。我祝你们偶尔运气不佳，这样你才会意识到机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从而明白你的成功并非天经地义，而他人的失败也不是命中注定。当你偶尔遭遇失败时，我愿你受到对手幸灾乐祸的嘲弄，这样你才会懂得互相尊重之竞技精神的重要；我希望你们将会被忽视，这样你们才能学会倾听； 我还希望你们遭遇足够的痛苦来学会同情。”

这段话关乎挫折教育，并且意韵深远。罗伯茨用意味深长的话语，告诫年轻人从容面对未来的得失荣辱，同时指出了公正、忠诚以及同理心的重要价值。

我初读这段话，内心便引起共鸣，决定第二天课堂上读给学生听。我告诉学生最打动我的是语段中“你的成功并非天经地义，而他人的失败也不是命中注定”这一句，认识到运气的存在，可以让人活得更谦卑。于是这段话也引起了大多数学生的共情。

读一本好书就是与一个高远的灵魂对话。许多伟大的灵魂，他们行走在思想的高处，人类正是凭借这种思考来超越苦难的。

若泽·萨拉马戈有一部经典著作《失明症漫记》，小说叙写了失明症是一种传染病，通过目光对视传播。无需多久，整个城市的人几乎都瞎了，连教堂里的圣像也瞎了，一双双蒙着白布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人间的苦难。然而城市坠入了光明的地狱，整个城市一片光明，是前所未有的光明，这个时候光明的地狱和黑暗的地狱别无二致。

小说最突出的特点是隐喻，有人说，它书写的是世界的冷漠和荒凉；有人说，它讲述的是秩序规则的失灵；有人说，它揭示的是人性的虚伪和自私；也有人说，它宣扬的是信念的微光。

萨拉马戈在叙述中嵌入了深邃的主旨，失明意指人性的丧失和理性的失明。从失明到眼疾消失的过程，也是人类与自身人性丑恶的斗争过程，更是人类社会理性规则秩序的重建过程。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审美相交融，这样的隐喻能够引起读者的思索，这究竟是书本营造的世界，还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皆是失明症患者，对现实视而不见，不愿去做过多的改变。萨拉马戈如是说：“盲目并非真的盲目，这是对理性的盲目。我们都是理性的人，但是没有理性的行为。如果我们做了，世界上就不会有饥饿。”

《失明症漫记》像一个迷茫的寓言，讲出了人类最丑陋的欲望和不可救药的脆弱。萨拉马戈为了唤醒良知，在这本书的扉页写下了一句话：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假如你拒绝看见，失明症便蹲在路边等着你。假如整个世界坠入地狱，你不可能在紧闭门窗的屋内，独善其身。

诗人茨维塔耶娃也曾说过，“有一类你在大城市最初看见的房子：窗户很多，但住在里面的生命却不可思议的全是瞎子。”这令我想起了牧师马丁·尼莫拉铭刻在犹太人纪念碑上的短诗：“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对恐怖的真相选择避而不谈，视而不见，最终的因果报应会轮回到人们自己身上。如同《失明症漫记》中的那场白色瘟疫，看似理性的行为，实则背离了人性道德，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萨拉马戈在书中塑造了一个重要的人物形象——医生的妻子，她的显著特征是，在盲人的世界里拥有一双视力正常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仅是恢复视力的希望，更是人类特征回归和理性秩序重建的希望。但愿当我们身陷混沌之时，身边还有一双这样的明目。

（作者系郑州十九中高中部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