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追寻
——读小葱诗集《夜鸟穿上鞋子旅行》

伽蓝(北京市)

阅读小葱的新诗集《夜鸟穿上鞋子旅行》是非常愉悦的心灵旅行,真挚的光芒与时时漫溢的寂寥、轻愁,回荡在字里行间:诗人正是用外部的表情掩饰或消解内心的情绪,以活泼的语言破解这份寂寥,而得到一份充满自然与野趣的清欢。正如她在《自序:我也是富有情趣的人》中戏言:“谁让我是摩羯座呢,女神经和林妹妹合体的摩羯座,喜欢在夜里叫的好人,比子规拥有更多寂寥的残月晓风。”诗人的自况说出了其诗歌的特质,古典气质与现代感的语调散漫着一种无羁的新鲜,让人处处感受着梦境和现实跌宕起伏的分离与汇合。

一、也许在巴黎,也许在嵩山

翻开这部诗集,一方面会注意到它特别的结构:每卷都以二到四组“八首”诗构成。在强化八首诗整体精神氛围的同时,每首诗又起了不同的标题,这样每首诗又都可以独立成篇。这样“八首”又“八首”,互相生发激荡,构造可谓颇具匠心。

“我有一段情,待境而生”(《他有明亮的孤独》)这是诗人的自白。那么,“我”所等待的“境”是一个怎样的“境”?这大可以让人猜测,而诗人接着说“也许在巴黎,也许在嵩山”。诗人给出了两个地理坐标。这两个坐标:一个在西方,一个在东方;一个是人类现代文明的代表,一个更像是大自然的代表;一个遥远仿佛太虚幻境,一个可以亲近算是更切实的存在。诗人说“也许”,的确,并没有确定“境”只是这样两个地点,所以在这里仅是一种比方,或者心境游弋不定的状态。

诗人说“我有一段情”,注目于诗人的“自我”。这应该算是诗人自我觉醒的标志了。诗人的觉醒重要的并不在于怎样的地点,而是对于“自我的重新发现”,或者说“个人对于自我感情的重新发明”。

这种发现或发明当然不限于“爱情”,虽然很多诗歌看起来都像“情诗”而我们更应该将诗人的“一段情”看作在她所营造的境界里栖居的“精神”,于是“境由心生”“情境相生”,便衍生出一篇篇具有实感的诗章。

就阅读感受而言,个人以为《大海与少女》一首对于理解诗人的心路是非常重要的一篇。这首诗为《木星上读到这首诗八首》的第二首,以假设作为开头,让时间倒流,重新返回记忆深处去探索。

从这首诗第二、三小节的叙述中,约略可以确认:诗人展示出来的是一片生动的“纯粹”,在这纯粹里面,“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相遇了。在一片纯粹中发生了纯粹的“爱情”,我们姑且这样看。从另一个角度,更像是两个“我”的触碰和融合。然而,这只是一个瞬间的出神,最终仍然要回到现实中来。于是我们看到了诗人向生活的妥协。

继续阅读这首诗就会发现:在诗人看来,大海,即是“语言”。实际上,诗人返回的是“语言之海”;那么,“唯有你一直居住在我的内心”这一句诗中的“你”代表的也应该是语言“纯粹性”幻化出的少女形象,这个形象与最初的追随者的形象即“过去的我”重合为一个。

二、我要把所有的梦再做一遍

在《夜鸟穿上鞋子旅行》这首诗中,诗人写到:“我要把所有的梦再做一遍。但是,请问这梦是什么意思?”阅读中,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诗人对梦的描述,仿佛这些诗都得自梦的启示。在《深誓》《谜境》《无终》《余杭梦忆》《暗恋》《杜甫草堂》《纪念一个早晨》等诗篇中,诗人密集地写到梦境,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实际上,这本诗集的名称《夜鸟穿上鞋子旅行》,本身就具有梦幻的气质。甚至,诗集的第二卷直接就叫“梦忆”。再对照诗集中这样多篇幅对梦境的描述,让我们感觉到诗人的旅行几乎就像在“梦游”。

梦是什么?在弗洛伊德看来,我们有意识和潜意识,有知觉和记忆。梦是由想象组成的,而这种想象来源于知觉一端与潜意识一端。弗洛伊德把想象从知觉转移到梦的过程称为“梦的运作”。诗人正是借助“梦”这个意象,暗示寻找的一个重要方向,即向着自己的意识和潜意识深处追寻。这也是诗人朝向内心进行自我确认的最重要的标

志。

诗人正是在无数次审视自我的时候,通过“诗的运作”而确认“记忆”的可靠性,“记忆”的可靠也就意味着过往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流逝而消逝,是真实存在的。

“请问这梦是什么意思?”或者诗人自己心中隐隐有着等待验证的答案。

“我也常去追忆过去,鄙视现在……如此罢了。”(《自序我也是富有情趣的人》)

这样看来,诗人正是通过追忆处理和加工了过去的经验,并将其转化为诗。

如果说,最初的诗作中有一个潜在的对话者“你”,随着生活的消磨,那个潜在的对话者,渐渐拥有了“我”(即诗人自己)的形貌,于是这些诗作,更倾向于内心的独白。

于是,诗人向记忆深处寻梦,也向古典的时间致敬。或者在诗人的身上,古典的气质拓展她处理现实的维度。她的诗作《戊戌年秋的苏小小》《我从断桥经过》《穿黑衬衫的小晏》《古典诗人》《惘然录》《夜读姜白石》《致张庭酒》等都体现了她的这种企图。

诗作《惘然录》虽然只有短短四句,却像是一首绝句。这样精简的诗作在这本集子中为数不少。这种简洁的诗艺与传统诗学可谓暗通款曲。但传统对我们是一把双刃剑,有所借鉴的同时,又要有所警觉。即,诗的创作必须要有新的内容,并尝试与之相应的新的形式,诗作才会更具有现代性。应该说,在这一点上,小葱做得相当不错。既与传统保持了血脉联系,又有新的内容和形式。比如像《自画像》《致意》等诗作无疑是极为成功的例证。

三、风琴上住着繁星

这本诗集中涉及的地点众多,如:嵩山、西蜀、杭州等,更有许多具体的地点。显而易见,游历丰富了诗人的表达,成为其创作的源泉之一,现实进入内心成为独特的风景,而诗人所钟情的是对个体与现实关系的探索,并让这些探索保持着纯粹的抒情质地。

当诗人从对自我的审视中进入到

广大的生活,她就来到了一个观察者的位置,这时候,她是冷静、客观的,压低了自己的感情,不动声色地诉说。比如,《他的临别之际》《他在慢慢衰竭》写的是最后的父亲。诗人将对“现实的把握”和对“个人命运的思索”准确呈现出来,清晰而深刻。诗人将个人的身份锁定为“借宿者”“逃兵”“落单的囚徒”,甚至作为“消耗品”被循环消耗,这是对后工业时代的个人命运的揭示。

如果说“梦境”为诗人的幻想提供了“逃避”现实的场所,而现实则让诗人的心灵在大地上生根。在《他的临别之际》一诗中,诗人不动声色的白描很见功力。当诗人面对弥留之际的父亲时,她的观察与“父亲”最后的生命体验融合为一体,她体会着“父亲”的痛苦,感觉他的“挣扎”“绝望”“安静”,以及作为人而存在的“一家之主的尊严”。而“父亲”拼命守护的尊严,在《他在慢慢衰竭》一诗中被命运涤荡得干干净净。诗人描述了一个现代人所面对的“垂死的酷刑”,也是在描述个体生命生的坚强和倔强。

另外,我们也可以将“他”(实指父亲)这一形象看作一个时代的缩影,一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存在。有时候,我们一本正经的挽救行动更像一场符合程序的谋杀。

这正是我们常常干的事情——一种自我的宽慰;此外,什么也做不了。我们所面临的共同困境,也是我们不断重复努力维持的困境:“短暂的舒适和生机”。

在《你好,卡伦》一诗的注释中,诗人这样解释雅格达的内涵,即:“大兴安岭野生的红豆果,又叫北国红豆,当地鄂伦春人叫其雅格达。学名红豆越橘。”

透过诗人的梦幻与现实,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踏足千山万水的渴望与呼唤。诗人所寻找的不是别的事物,乃是“我有一段情”寄寓的“爱”的理想。当我们读完整本诗集,我们的心也跟随诗人追寻的脚步,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原载《星星·诗歌理论》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