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赴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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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枫

  台历撕得马上见年底了,2025年的余日已屈指可数,指尖摩挲着纸页的纹路,思绪陡然飞回半个世纪前的1975年——恍惚间,竟与当年的元旦撞了个正着。前夜的雪来得猛烈,鹅毛般簌簌落了整夜,到清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冷得钻骨头疼。黄河岸边的河南封丘县东部,积雪没至腿肚,一脚踩下去便是深深的雪窝,咯吱咯吱作响。再拔腿都要费好大力气,雪地里却执拗地留着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尽头是个19岁的小伙儿,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肩头扛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边角被雪浸得发沉,手里攥着个布袋子,里面的物件碰撞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寂静的雪野里格外清晰。额角、鼻孔里不时冒出白蒙蒙的热气儿,转眼便消散在寒风里,两条裤腿早已被积雪浸透半截儿,冻得发僵的布料贴在腿上,每走一步都沉甸甸的。这漫天的风雪里,他究竟要赶往何处?

  话要从1974年年底说起。那时的封丘县公社区划调整,由16个扩至23个,7个新公社应运而生,尹岗公社便是其中之一,由黄陵、李庄两个公社及周边抽调的骨干共同组建而成,上级通知要在元旦这天集齐人手。一天午后,原李庄公社革委会第一副主任、副书记王震东特意找我谈了半晌,语气恳切而笃定:“跟我去尹岗干吧!啥都是新的,你去了能独当一面,多历练历练,一定会成长得更快!”他说着,还提到了“工代干”的身份,许诺干一段能转正,这番实打实的期许,终究是打动了我的心。“去!”我咬了咬牙,原在家门口的公社驻地上班,总待着难有新模样,倒不如去新地方闯闯。

  文章开头那条不足5公里的乡间小路,是李庄通往尹岗唯一的一条道路,铺在盐碱地上,窄窄的羊肠小道旁,一尺深的茅草平日里疯长,此刻早被大雪埋得严实,只剩零星几簇毛绒绒的草尖朝天翘着,被寒风裹着轻轻地摇晃,像在悄悄道别又像是夹道欢迎。我悄悄动身,公社大院只有水利站站长宋连魁知晓,他没多说话,默默扛起我的行李送我上了黄河大堤,下了堤便是那条弯弯曲曲的雪路。我转身道别时,见他立在堤顶没动,风雪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抬手抹了抹眼,眼角似是沾了雪水,又像藏着离别的湿润。我的鼻子一阵发酸,眼眶也热了,我攥紧布袋子转身便扎进了风雪里,不敢回头。

  正午时分,雪势渐小,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光,我总算踏着积雪赶到了尹岗村,直奔老支书尹克瑞家。他见我浑身是雪、裤腿结冰,忙不迭接过我身上的包袱和袋子,拉着我往屋里走——那是大跃进时盖的一排平房,他领我进了中间一户,转身就喊家人抱来一堆豆秸,抓了把麦秸引火,塞进屋角的火塘里。火苗“腾”地蹿了起来,浓烟顺着屋缝往外飘,呛得人直咳嗽,却也把冻透的屋子烘出了点暖意。他硬拉着我换上他孩子的裤子,把我的湿裤搭在火边烤着,噼里啪啦的火星溅起,很快就把裤子烘得半干,我冻僵的身子总算缓过劲儿来。不多时,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条端了上来,配着两个杂面馍,热气裹着麦香扑进鼻尖,香得让人直咽口水。吃完我习惯性掏出四两粮票、两毛钱递过去,老支书却摆手推回来,嗓门洪亮:“客气啥!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哪能要你的粮票!”我执拗地把粮票和钱硬塞到他手里,推让了好几个来回,他才勉强收下。

  之后我便住在了村东的大筒子房里,那房子六大间,大梁透着规整,是大跃进时的老建筑,十里八乡的人老远都能认得,空荡的屋里还留着燕子搭的老窝儿,透着几分烟火气。我和冯、王两位领导共住一间,3张床上铺着一拃厚的麦秸,软乎乎的,能御寒,靠墙摆着一张三斗桌、一个木制洗脸盆架,算是屋里最像样的物件了。南北窗户被我用白油光纸糊得严严实实,可夜里风一吹,“呼嗒呼嗒”响得还挺有节奏感,倒也不显得冷清。20天左右,尹岗公社的七所八站及其所属部门陆续配齐了人,我每天清早都准时把门前那一亩多大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原本空荡荡的场子,渐渐有了司令部和指挥部的模样。

  1975年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实打实干成了三件事:建起了公社新院址,打赢了惊心动魄的黄河汛期抗洪抢险硬仗,总算把公社的管理机制理顺,基层政权建设以及基础管理工作一步步走上了正轨。那年的风雪、烟火与热望,在我的政治生涯中打下了难以忘怀的历史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