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失眠的夜都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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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晓斯
老张深切地感受到夜的漆黑。现在是凌晨,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门前黑漆漆的小巷里。小巷很窄,不到两米宽,中间的水沟盖板有不少坏了,有几块还竖在水沟里。水沟里散发着异样的臭味,飞着苍蝇,不时有三五只老鼠在奔跑。不知为什么,没人去维修,他看到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着走,有的人不小心碰到脚了,就骂几声。从家里出去,想要走到宽敞的马路边,小巷是必经之路。
离婚后的日子,老张过得极其简单,简单到一把面条、几根青菜,不是买不起肉、蛋、奶,是没有心情。生活中的老张有许多失眠的日子,那时,他就会穿过门前的小巷,茫然地走向大街。谁还没有失眠的日子呢?老张在心里安慰自己。倔强的男人都有独特的生活方式,或者叫生存状态。那时,他还没有退休。工作之余,有许多烦心事想不开。回到老家,和爹娘在院里的葡萄架下说说话,吃一碗老娘做的面条,心情就会好许多。爹娘不是哲学家,可老人的话充满哲理,瞬间便治愈了他那颗烦躁不安的心。如今,爹娘过世了,老院子到处都是凄凉的感觉。没人听他说话了,只有那座青砖瓦房还记得他。
老张倔强地保留着爹娘房间里的布局,客厅、书房、卧室、厨房都没变动,这样他就能感受到爹娘纯朴的爱。睹物思人,家里的老物件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就像离婚后的日子,他没有扔掉那些原本共同拥有的东西,毕竟,曾经的过往也是一种生活,短暂的幸福,给他带来的是隐忍于胸的长长的郁闷和痛苦,而每个失眠的夜都会让他悟透许多事。
尽管初中同学刘香梅住在他家的前排,但老张没有去过她家。刘香梅的老公因病去世了,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老张每天沿着小巷走到马路边,实际上是看刘香梅出去买菜。见了面,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天长日久,这个每天的“规定动作”成了老张的习惯。买菜回来,刘香梅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不外乎黄瓜、西红柿、韭菜价格高了低了,或者是包饺子、蒸包子、吃炸酱面之类的话题,说完就走,手机号不清楚,微信也没加。而这个“规定动作”之后,就是老张在每个失眠的夜里痛苦。
很多时候,老张都会骂自己胆怯、懦弱。有时候,他幻想着走进刘香梅家,喝杯茶,聊个天,看会儿电视,说不准还能混顿饭。简单的事总是被老张想得过于复杂,始终没有成行。那天老张看电视剧,第一次听说了“壁咚”。“壁咚”是个网络流行词,最早来源于日本,是时常出现在少女漫画或动画以及日剧中的动作。指的是男性把女性逼到墙边,单手或者靠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让其完全无处可逃的动作。这样一来,因为距离的缩短,身体的贴近,女生必然会羞涩不已,便会大大增加表白成功的概率,成为热门“告白高招”。老张想,这种行为至少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得到了爱,被唤作“老公”;一种是得到了一巴掌,被骂作“流氓”。曾经有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念头,最终因为勇气不足,没了下文。
有一天,刘香梅出去买菜,对路边抽烟的老张笑的时间略微长了一点,多说了句嘘寒问暖的话。马上“冬至”了,你喜欢啥馅的水饺?导致老张痛苦失眠,不停地想该怎样向刘香梅表白。老张就向卖菜人打听,花30元买了个能重复播放的小电喇叭。回到家,偷偷地录音:“香梅,香梅,我喜欢你。”反复听了好多遍,觉得不妥。年龄大了,不能和上学时叫的一样吧。于是就想,还是叫老刘好,就又录音:“老刘老刘,我喜欢你。”想想也不行,前面这排房子里,到底有多少老刘?让人听到就是笑话。最后录音:“刘香梅,我喜欢你。”晚上,老张走到刘香梅家的后窗下,不敢把声音放得太高,怕街坊四邻骂他,就放得很低,估摸着刘香梅能听到的那个音量。叫了几天,没应声,就心灰意冷了。毕竟不是上学那时候了,几十年过去,都老了。
那天,老张回到了老家的院子,随便拾掇着自己种的青菜。仿佛是一种幻觉,或者是一种恍惚,也可能是一种梦境,老张感觉从街门里走进个女人,打扮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还叫他的名字。老张想,刘香梅咋来了?继而又想,自己可能得病了,相思病,咋出现幻觉了。正想扇自己一耳光,伸出的手却被一只温柔的小手抓住了。刘香梅一笑,咋打自己耳光?老张睁眼一看,真是日思夜想的刘香梅。你咋来了?老张笑得有些尴尬。正笑着,又想,是真有病了,就想去扇自己耳光。这一次,是两只温柔的小手抓住了他那有些粗糙的大手。
那天晚上,刘香梅在院里找了三块砖头,支起了好久没用的铁鏊子,用麦秸秆烧火,给老张烙了几张烙馍。又在土坯垒成的锅台上熬了一锅玉米粥。吃饭时,老张把大葱蘸酱,用烙馍卷了,就着自己腌制的芥菜,滋溜溜地喝了两碗饭。刘香梅笑着说,是不是咱小时候吃的那种烟熏火燎味?老张抹抹嘴,一愣怔,伸手又想去扇自己耳光,被刘香梅一把抓住:“黑蛋,黑蛋,我真的是你梅姐。”那个夜晚,老张又失眠了,他还是弄不清楚真假,就很痛苦地熬到天明。他是真的不清楚,往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有痛苦的失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