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明亮时刻

王永新

　　当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总觉得日子都是一样的，会一直那样过下去，很松弛，很平淡，消磨着怎么浪费也用不完的时光。直到有一天，奶奶带我去看了一场戏，忽然觉得一束亮光照进了我的世界。我第一次意识到，世间原来还有这么美好的东西，可以给人带来那么多惊喜。从此，我就成了戏迷。

　　那时，我家邻近戏院、电影院，这给了我近水楼台的方便。那个年代戏院是不卖儿童票的，只要大人带着就可以进去。于是，只要有演出，每天傍晚，我就开始纠缠奶奶。虽然戏票也就几角钱，可奶奶怎么舍得每天花钱去看戏呢。无奈，架不住我软磨硬泡，为了息事宁人，奶奶只好带着我去。我是不挑戏的，不管古装的，还是现代的，我日日报到，从不缺席。走进剧场，不知坐了多久，蓦地，琴声响起，锣鼓铿锵，舞台上，有哭，也有笑，有故事，更有传说；舞台下，大人们的情绪在悲喜交加中起伏，恍惚间跟着剧中人物流连忘返。而我，看了那么多回，都不记得看过什么戏，只是睁大双眼，不愿错过舞台上的每一幕。在我眼中，舞台真是一个神秘又华美的世界，灵魂里的某根弦轻轻地被拨动，心里有些东西便苏醒了。

　　上了小学后，学校包场的电影我每场必看。电影里的人物善恶俱存，人生苦乐交织，让人不由得感慨万千。那个年龄开始学着去爱去恨，为剧中人物的命运担忧，为坏人得到惩罚叫好，爱憎分明在我稚嫩的心中播下种子。

　　那时的我想看电影已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电影带来的那种有点振奋夹杂在心的快乐，让我欲罢不能。我成了影院的常客，几乎天天要去影院门口转一转。遇到有人看半场出来，我还会上前央求人家把票给我，让我接着看完下半场。如果这个人爱搭不理的，难免让我的自尊心受挫。但我毫不气馁，紧赶着上去“叔叔阿姨”地叫个不停，要看的电影往往没有看不成的。

　　也算是天赐良机，我偶然发现影院门口检票的一位工作人员是我家的老邻居，这让我喜出望外。我没有任何犹豫，站在那里连声叫“王叔”。他看到我，并不回避，不仅让我进去，还帮我找了座位。可是我太不知足了，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傍晚站在影院门口守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打扰已经成了人家的负担。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脸皮怎么那么厚。

　　碰上运气不好，等不到王叔，我就锲而不舍地等机会。其实像我这样站在门口的半大孩子不止一个，等到电影快结束时，守门的叔叔阿姨动了恻隐之心，也会放我们几个探头探脑的孩子进去看个结尾。没有什么不自在，却是一分不可替代的满足。

　　有时，我和同学也会用节省下来的几角钱买张票进去。这时人也抖擞了几分，很神气地拿着票对号入座，不用担心别人来找麻烦。等散场的时候，那些觉得不过瘾的孩子，就会自以为聪明地或躲在厕所里，或蹲在椅子下，希望接着看下一场。我和小伙伴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这种小把戏往往不能得逞，工作人员在清场时就会发现，把我们赶出影院。那时没有小孩子看的动画片，都是主旋律题材，有些电影像《红孩子》《洪湖赤卫队》《大浪淘沙》等都是深埋在少年时记忆里的故事。

　　“文革”期间，有一段时间电影停放了，我感到生活因此单调了许多，心里有些失落，我只有花一些时间发挥奇思妙想，去想象电影中的种种趣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后来开始放映的几部影片都是受批判的片子，按当时的规定，不用买票，中学生以上的年龄都能看，可是像我这样的小学生是没有资格的。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渴望，就悄悄穿上妈妈的衣服，束在裤子里，想把自己打扮得成熟几分。到了影院门口，硬着头皮往里进。守门的阿姨拦住了我，她上下打量我问到：“你是中学生吗？”我脑子一热，冲口而出“我是中学生”。她继续盘问：“哪个学校的？”我想都没想，随口说出自己的校名，阿姨笑了。我站在那里尴尬极了，没有勇气再多说一句话，忽然阿姨往里指了指，我顿时明白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钻进了影院。

　　下乡插队当知青的几年里，看电影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村里一年也放不了几次电影，只有在庆祝丰收时，才会在一块水泥地上扯起银幕，用电影来犒劳村民在抢收抢种的季节付出的辛劳。偶尔，遇上谁家有了喜事，可能会多一次机会。在农村日复一日枯燥的劳作中，我和小伙伴更加向往新鲜活泼的事物，看电影无疑最能满足我们的心愿。当时的我们，为了看上一场电影，可谓费尽心思，不管哪个生产队放映，都要派人去占位置。有时候去晚了，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我们只好跑到银幕的后面去看。这么一来，一切看到眼里的场景都是反的。大家心里会产生一点情绪，但更多的是坚持，平添了一分乐趣和珍惜。如果听说周围的村子有放映的消息，三里五里也难不住我们，一定会结伴前去。多年后的今天，记忆中跑到邻村看电影的场景依然清晰。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我们离开了热闹喧哗的场地，孤零零地穿行在田间小路上，四周静得能听到草丛里的鸣虫“吱吱唧唧”的叫声。一个伙伴说：“听，它们在唱歌呢。”一句玩笑话让大家顿时有了兴致。我们学唱着电影中的插曲，声音那么大，回响在旷野之间......那真是风一般自在的时刻，深嵌在我的生命里。可以说，在那个时代，电影为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成长提供了一个相对便捷的通道。

　　许多年过去了，无论岁月让生活改变了多少，那些明亮的时刻，对我来说，并没有随着成长而消失。很多优美的片段、很多富有启示的道理留在了生命的路上，甚至会伴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