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黄贵德（新乡市）

　　我的母亲逝世距今已有16年了。

记得母亲一直是过耳的短发，约一米六三的个子，身材匀称，为人洒脱，自然随和。母亲共生养了我们弟兄五个和两个妹妹，乡亲们都说母亲好命，五男二女。

　　上世纪60年代初，父亲负责参加集体劳动养家，母亲主要是忙于繁重的家务，全家的吃喝拉撒，纺线织布，缝补洗涮，子女补习功课都得她操劳。母亲每天特别忙碌，从我记事开始，从未见母亲闲坐着待一会儿。母亲心灵手巧，小时候我穿的束袖衬衣还有束腿裤（俗称马裤），有的邻居看到后忍不住就问：“你妈怎么做的马裤呀？在哪儿弄的马皮呀？真好看！”我们兄弟姐妹穿的虽然是夏天棉做成单，冬天单做成棉，都是旧布，但个个干净好看，邻里都夸我们像城市里的孩子。那时乡村用布都是自己纺线，用手工织布机织布。别人家用的是两扇正，织出来的布只有两种图案，母亲能用四扇正，可以织出更多更美的图案。有外村的女人也来拜师向母亲学习。

　　母亲很善良。上世纪60年代中期，有一次我做了一张方桌，和堂哥到集上去卖。做的过程中就折了一条腿，去镇上的路上又折了两条腿，四条腿折了三条。和堂哥商量后，还是决定到集上试试。因为是上了色，油漆过后看不出来腿折。我们走到镇上时天已大亮，赶集的人也多了起来。一会儿，有兄弟俩来看桌子，因我的桌面亮，颜色也庄重，他们决定买下，讨价还价后以25元成交。交过钱后，堂哥去报了税。就在这时，兄弟俩发现桌子腿折了，无论如何都不要了。堂哥说：“你们去退了税就退货。”他们又退不了税，只好抬起桌子走了。临走时兄弟俩撂下一句话：“我们是前边李村的，以后别从我们村路过！”

　　回到家后，母亲知道了卖桌子的过程，她紧皱眉头严肃地问我：“孩子，四条腿的桌子折了三条腿，人家怎么用？”我说：“那是他的事！”母亲说：“不行，不能做这种事，想办法把钱退了，或是给人家再做一张新的，不然咱亏心呀，对不起人啊！”父亲也说：“知道是哪村人买的吗？”我说：“知道。”父亲又说：“再做一张！”于是我们父子二人用5天的时间又新做了一张方桌。我和父亲拉着桌子一起到了李村，找到了买桌子的人家，诚恳地道了歉，把桌子互换了一下。兄弟俩感动地说：“你们是好人，以后做家具全找你们！”从此以后，“一心向善，不做亏心事”成了我们的家风，一直传承下来。

　　母亲聪慧，有正气，遇事头脑清晰有胆有识。

　　上世纪60年代后期，农村还没有机械化，所有的农活儿我都干过。从1968年开始，我就立志要当兵，一是光荣，二是去部队接受锻炼。我连着两年体检都合格，但政审时，因我姑父当过伪保长都被刷了下来。1970年，我又报名参军，还是体检合格，政审不过关。我回到家对母亲说：“我又因为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姑父被刷下来了。”母亲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在家等会儿，我出去一趟。”母亲出门找到了大队支部书记，说明了我的情况，支部书记按我母亲介绍的情况写了一份证明：兹证明，我村青年黄贵德一家早已和当过伪保长的亲戚断绝了关系，特此证明。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说：“走，到公社去。”我骑车带着母亲直奔公社。母亲领着我进了招兵办公室，找到了带兵的鲁连长。母亲拿出证明对鲁连长说：“连长，你看我孩子太想当兵了，这是大队的证明。”鲁连长看了证明对我说：“你站起来。”我立正站好，一米七八的个子，直直地站着。鲁连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们先到外面等我一会儿。”很快，鲁连长出来面带微笑地说：“你被录取了，明天来公社集中换衣服！”我高兴地蹦了起来。出来公社大门，我兴奋地搂着母亲说：“妈，谢谢您！”

　　我如愿地参了军，驻地在乌鲁木齐，工程兵。经过农村磨练的我在部队如虎添翼，第一年入党，第二年当班长，第四年提干。

　　2007年，母亲82岁了，患了脑血栓。大妹妹给母亲雇了保姆，搬到市里来住。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周去看望母亲。每次清早到母亲那里时，她总要让保姆给我热一碗牛奶喝。有一次，我去看母亲，保姆又给我热了一碗奶。当时母亲说话、认知已有些障碍了。我活动了一下母亲的胳膊，左胳膊伸不直发硬，我就想用热水敷一下，应该会好些。我让保姆找了个热水袋，烧了一壶开水，倒进热水袋，然后用毛巾包住。初冬时节，母亲穿的是薄棉衣，我帮母亲解开了扣子，放进左侧怀里。谁知热水袋老化了，整个崩裂了，刹时，母亲怀里冒着雾气，一袋滚水，一大半流进了母亲的怀里，母亲一下子疼得呜呜地哭了。在场的人赶快收拾，母亲胸前左侧已烫起了一片水泡。我赶紧吩咐说：“快！送医院！”保姆随即推着轮椅往门口走，可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回头，用右手指着那碗奶，她看着我想让我把奶喝了。我正在自责，哪里喝得下去。但保姆推车出门又回来对我说：“你不喝，你妈不让走。”我只好端着奶走到母亲跟前，泪流满面地把和着泪水的奶哽咽着喝了下去，母亲这才同意往医院去。

　　这就是我的母亲。

2008年初夏，母亲因心脏病去世了，享年83岁。我半年都没调整过来悲伤的情绪，后来写了一首诗来追思我的母亲：

朝霞丽日夕阳红，

云卷云舒风亦轻。

幻卧云絮想父母，

拜谢赐儿此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