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魅力让我欲罢不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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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辉访谈录


李勇

  赵文辉的小说我以前看得不多,后来完全是因为好奇他的经历,开始了解他的创作。之后,我们虽无深交,但毕竟渐渐熟络,而读一个熟人之作,和读一个陌生人之作,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由这“读熟人之作”的感觉,我更进一步地对其人其事有了更多的了解。他一直谦称自己为“基层作家”,这话里有一种“沉重”的东西,但这“沉重”于创作而言却是一份难得的财富。时至今日,赵文辉一边勤勤恳恳地经营着他的豫北书香大酒店,一边将这庖厨间的人世冷暖化为涓涓文字,倾诉着他对故土、对生活、对人生的情愫。每个文学之路上的跋涉者,都有一份初心和守望。祝福赵文辉,以及像他这样历生活之艰辛仍初心不改的写作者。

  李勇:谢谢文辉兄接受访谈!看相关资料,你的第一本小说集名字叫《布衣心情》。你的老家具体在哪里?什么契机让你开始喜欢文学?

  赵文辉:我的第一本小说集《布衣心情》,1998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2000年有幸荣获“第一届河南省文学奖——青年作家优秀作品奖”。入围消息在《大河报》公示,是当时在卫辉市顿河店乡政府上班的安庆打电话告诉我的。

  我的老家叫南姚固村,隶属于辉县市,这是一个比较著名的旅游城市,南太行把它最锦绣的一段留给了我们,八里沟、宝泉和郭亮挂壁公路,一说大家都知道。南姚固村的来历县志里有记载,是元朝姚枢退隐时所建,儒学名村之一,文脉流长,读书习字之风甚热。目前,这里出了中国作协会员1名,省作协会员8名,中国书协会员1名,还成立了全省唯一的村级作协。

  我最早喜欢文学应该是受武侠小说的影响,初中时期喜欢读梁羽生和金庸的那些小说。当时,我还和班里一个叫李连发的同学合写了一部武侠小说《燕山双侠》,其实我俩连燕山是哪里的都不知道,全是靠想像胡编的。另外,我就是受广播剧的影响,我对路遥的《人生》听得如痴如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寻找生活里的刘巧珍,从不敢以高加林自拟,只想做个幸福的马栓。

  上了中专以后,我接触到一些文学书籍和文学杂志,才开始写作投稿,走上了这条路。

  李勇:你发表第一篇小说是在哪一年?具体是什么情形?

  赵文辉:我第一篇变成铅字的作品叫《苏门山散记》,小说不像小说散文不像散文,发表在1989年7月7日的《新乡晚报》副刊。那时我已参加工作,在一个叫“赵固轧花厂”的乡棉站当棉检员,孤独和失意促使我向文学靠拢得更近,看书,写作,记笔记,买邮票信封,忍受着棉站出纳的一张臭脸去会计室要方格稿纸,星期天骑车去60里外的县城报刊亭买杂志,这就是八小时之外的生活。一开始,我写的都是报纸副刊文,那种略微带点虚构成分的生活随笔,一直到1993年,发表在《短篇小说》第3期的小小说《小玉》,被《小小说选刊》第6期转载,我才真正有了文体意识,确定了自己的文学方向:写小说。那一年,我的小小说《小玉》和短篇小说《挡车工小丽》双双获《短篇小说》年度奖。

  因此,很多时候,我把《小玉》当成自己的处女作。

  李勇:我不了解你早年读书的情况,你生于1969年,20世纪80年代文学火热的年代应该是有经验和记忆的。自己走上文学道路,是不是跟这种经验和记忆也有关?

  赵文辉:说到这个问题真是脸红。我的小学和初中是在农村上的,除了语文课本,除了武侠小说,一本文学作品都没看过。我上的中专叫新乡供销学校,前身是新乡地区财贸干校,给供销社培养实用人才的,根本没有那种想象中的文学氛围。我上课看《小说月报》,老师逮住就把书没收了,投稿时已是20世纪80年代末了,错过了作家们经常提到的把信封剪个角就完事的时代。我当时看的最多的就是文学杂志,喜欢哪篇就多看几遍开始仿写,写完就按杂志上的地址往外投稿。“泥牛入海”这个词在我身上应验了,发表不出来挺着急,又投师无门,只好上文学函授:《飞天》《三月三》《短篇小说》《百花园》《中国校园文学》《女子文学》,工资花这上面不少。不过当时的编辑非常负责任,一篇小小说,能给你写几页指导意见,比原稿还长。

  李勇:我看你的自述,2000年的时候你参加的河南省文学院研修班,那时候三十出头,应该是很年轻了。参加这个研修班,当时是需要什么条件?那时是不是很受鼓舞,所以接下来几年才决意做一个比较纯粹的写作者?

  赵文辉:我参加河南省文学院高研班是由市作协推荐的,发表过一定作品、年轻化、热情高,好像就这些条件吧,新乡学员最多,一共6个,冯杰、安庆、尚新娇、王春花、王保友和我。那个时候,南丁、张宇、孙荪、李佩甫、墨白等名家悉心授课,对学员爱护有加。我们之前被老师们的作品震撼过,崇拜得要命,这回“见到下蛋的鸡了”,自然激动得不得了。埋头听课之余,我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能写出《学习微笑》《活鬼》《败节草》这样的小说,单位、家里的事统统抛在了脑后,皈依文学之心日盛。

  当时我是辉县市最大一家超市的副总,学习结束后觉得这份工作有碍创作,干脆写了辞职报告,去《新乡广播电视报》当了一名副刊编辑,后来《平原晚报》创立,又去那里接着编副刊。安庆也把顿河店乡党办主任辞了,去新乡作协编内刊《牧野》。尚新娇在我俩之前就把辉县市房管局的正式工作辞了,来《新乡日报·晨刊》当编辑。其实做到我们所有人头里的是尉然。这家伙入学前就下岗了,还离了婚,花500元在县城租了一间房,过着“专业写作”的独居生活。读书期间,他已经写出了让他一夜之间暴得大名的小说《李大筐的脚和李小筐的爱情》。

  李勇:看你自述里,你做了几年纯粹的写作者之后就又回到老本行了。是不是因为尝尽了写作的甘苦?甘肯定不如苦多,不然也不会重归老本行了。

  赵文辉:李教授,不是回归老本行,是丢下创作开始开饭店,用这种方式来养家糊口。在新乡编副刊那几年,我是啥也不想,一门心思把小说写好。为了减少与外界联系,我把手机号销掉开通了一个小灵通,很少告诉别人。我姐的面包车让交警扣了联系不上这个在报社上班的兄弟,她气得把电话都摔了。就这样不管不顾昏天黑地地写了几年,我的中短篇小说“攻克”了很多期刊。当时,我上有老下有小,微薄的工资难以养家糊口,经济非常拮据,一次水果都没买过,那时,我和安庆到处找房租低的房子,大热天住在顶楼,没有空调经常夹着席子去公园睡觉。尉然来访,他也跟我们一块夹着席子去路边公园凉快,到后半夜才返回出租房。

  2006年年底,我开始向生活妥协,创办了一家婚礼主题酒店,用的是我的第三本小说集的名字——豫北乡下。

  李勇:一边写作,一边当酒店经理;或者说一边当酒店经理,一边写作。一个人同时做两件事,确实不容易,更何况作家这个活儿是需要“沉潜”的,专心致志都不一定能做好。但生存,又是我们首先要面对和解决的,所谓“生命第一要义”。我看你自传里说了两次决意离开俗务,投身读书创作,这很不容易啊!文学在这个年代又带不来多少名利。所以我觉得,你的离开和回归,从根本上说应该还是对文学有一种绕不开的,或者说挥之不去的情结吧?

  赵文辉:对小说真的是割舍不下,可是酒店的节奏陷进去就不好往外拔了,文学一下子和我成了陌路。整整8年,就看了几本书,写的小说更是屈指可数。因为开酒店打开了自己,跟很多人建立了往来关系,红白喜事都要参加。每天一睁眼都有一大堆杂事在等着,永远都处理不完,既没时间思考,也没时间厌倦。搞得我越来越心神不定,这种密不透风的日子要把我毁了。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里写道:“我们的生命在琐事中浪费掉。”这话一点都不假。

  作为一个生意人,对小说又不死心的家伙,我的真实感受是:挣钱是上瘾的,也是痛苦的,因为手中的笔迟迟不能开始。稠密的生活固然能带来丰富的创作素材,但是对创作也是一种阻挡和伤害。正如卡尔维诺所说:“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2016年下半年,我痛下决心,把酒店股份让给一部分员工,一头扎进了家乡的深山。第二年,酒店彻底转让给了一个同行,做得非常决绝。

  李勇:有人说你开酒店和写作相得益彰,写作和生意能互相成就。真实情形是不是这样?

  赵文辉: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开酒店那几年,生意好得一塌糊涂,我把赚来的钱全部买了门面房。这步棋走对了,每年的房租在豫北小县城足够一家人生活,作为一个体制外的人(我的确切身份是“城关供销社下岗职工”),再不用担心吃喝问题了。这对创作当然有益。另外在开店的过程中,我特别注意发现、收集原创性细节,始终相信一个好细节可以支撑一篇小说的说法。好素材总是不期而遇,增加了“餐饮人系列”小说的生动性和好看度。这是有益的一面。

  2018年,我再次出山,开了一家新店,就是现在这个豫北书香大酒店,疫情三年,算是没有死掉,元气可是大伤。为了打翻身仗,我一直守在店里,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创作又间断了。这样停停写写,写写停停,对创作是有损害的。写小说是门手艺活儿,停业的时间长了就会手生,每次回归,都需要很长时间恢复。作家不是一只水笼头,随时拧开就能哗哗出水。

  (原载《南腔北调》2024年第6期。

作者李勇单位:河南文艺评论基地(郑州大学),郑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