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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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宏新

  生产队的麦场,承载了我幼年时太多的生活经历,50多年过去了,许多场景仍历历在目。

  盛夏,一到了晚上,我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拉个苇席片到麦场上,去享受大地的清凉,去数天上的繁星,去看天上的月亮的情景。

  麦场,是因小麦而来。小麦从地下钻出来,分蘖,拔节,挑旗,打苞,抽穗,扬花,灌浆......由绿变黄,终于,熟了。生产队的钟声敲响,群众便三五成群来到麦地,一把把麦子割下来,装上牛马车,运输,拉进打麦场。

  麦场必须在麦收前先杠好。杠场是个技术活,在村外开阔处选一块地,用犁翻翻,掺上麦糠洒上水,趁半干不湿时用石磙一遍一遍地碾压,直到地面溜光,牲口拉着石磙跑起来不留蹄印,就算好了。杠好的场不起土,不裂缝,下过雨,也会很快干干爽爽。

  麦子运到场里后,队长会组织全队的青壮年男女劳力摊场,把麦挑散,让一绺一绺的麦横七竖八地躺在场里,等晒得焦干,就开始碾场。碾场由经验丰富的牲口把式使唤牲口,拉上石磙,在尺把厚的麦子上转圈。碾过一遍后,队长大声呼唤:“翻场了!”坐在场边休息的社员们操起木杈,把碾过的麦秆翻起来抖擞几下,挑松了,拨匀,碾轧又开始了......如是反复多次,原来直挺的麦棵被轧得曲里拐弯,变成软软的麦秸。然后大家在队长的指挥下,操杈将麦秸挑到场边,场里就剩下一层麦粒和麦壳的混合物了,于是开始扬场。

  扬场更是技术活儿,不能乱扔,用扫帚扫,要看风向。常言说:“三分扬家,七分扫家。”要扫成长溜儿,麦头要扫出来,麦糠往下扫。掌头把木锨的,会根据风向选好站立位置,然后其他人一字排开,把一大堆壳粒混合物一锨一锨扬到空中,借助风力使麦粒和麦壳分离,麦粒垂直落下,麦壳则顺风飘去。看着一点点增高的黄澄澄的麦堆,大家都会笑得合不拢嘴。

  颗粒归仓后,该搭麦秸垛了。麦秸垛的位置一般选在场边地势最高的地方,以防积水浸入。

  搭麦秸垛开始后,男女社员手执木杈齐上阵,女的负责打铺,把散乱的麦秸叠摞尺把厚,磨盘一样大,男劳力用木杈垂直插进麦秸铺中央,双手抓紧杈杆,用一只脚猛蹬杈杆尾端,双手趁势上提,这麦秸铺“呼”地一下就挑起来了,他们颤悠悠地来到麦秸垛前,猛地一抽杈把,那麦秸铺就完整地落在麦秸垛上了。

  麦秸铺上了垛,就看摊垛人的本事了。垛上的麦秸全靠他捭阖,既要摊匀,又要使每铺之间压茬,还要不断挪动脚步把麦秸踩实。

  故乡的苦涩,要从端起的新麦面去品尝;故乡的甘甜,要把饭碗端在手里慢慢去咀嚼。

  麦黄季节,天刚麻麻亮,大路小路上的人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人的吆喝声,驴嘶马叫声,偶尔也能听到几声吃杯茶、猫头鹰的叫声,跟在大人后面的小孩吓得毛发直竖,警觉地提起了神,残留在脸上的瞌睡虫也早已吓得无影无踪。

  人们忙着让麦子进场,场上没有一个吃闲饭的,就连平时背着手,跺着方步,油缸倒了脚步都不乱的人,也是忙得脚打锣。麦场上,从麦子遍地黄,到大大小小的麦垛成了形,人们才敢歇口气。搭麦垛很有讲究,拉、拢、垫、踩都要实,绝对不能假、大、空、虚。麦垛各式各样,有圆形的,有锥形的,有的高高凸起如小山,有的低矮如倒扣着的碗。麦垛的形成要追溯到原始人住的窝棚,遮身蔽体的蓑衣,遮挡风雨的草屋等。

  才包产到户时,麦场如战场,占场碾场成了大事。谁都想碾头场,咋办?好办,抓阄。抓了头场的,嘴里嘟囔着自己要碾土场了,心里却美得像喝了蜜。抽到碾底场的,只能认命。谁都有数,一年的收成,全家人的口粮,就指望着能在下雨前把场碾了,麦弄自家囤里了才保险。

  天有不测风云,夏日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黑云压过来,响几声闷雷,接着就是倾盆大雨。更可怕的是哑巴雨,冷不防从头顶灌下来。那年我大哥的麦垛生生被雨淋得发了芽,吃了一年石磨的霉面。

  “扬场”是一台戏,有手艺的摆弄手艺,有绝活的耍绝活。有扬场的,有掠场的,有簸的,有箩的,有筛的,场面热闹非凡,煞是壮观。老把式棠爷,抬头挺胸,悠闲自得;老刘倒着脚步,使劲地上粮堆;慢性子的愣不倒爷,一摇三晃;箩筐叔一瘸一拐,也不示弱。麦场是晒金台,干湿瘪秕,出水才看两腿泥。

  如今,麦场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但我对麦场的那分眷恋,依然充满了甜蜜的回忆。

  (作者简介:薛宏新,男,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等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民间文学》《河南日报》《新乡日报》《平原晚报》等报刊网络平台,现供职于原阳县城管局,现为原阳县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