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体之火》火了谁？

郑胜玲（新乡市）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领域尚是一片热土。河南新乡，一个豫北小城，就涌现出了几十个文学社团。当时耕耘于报纸副刊的刘德亮，身边围绕的都是文学青年。这一时期，同为“文学青年”的他创作也进入了丰产期，用他谦虚的话说，“出过几本小册子”。“小册子”中，有一本《青春寄语》，励志的散文诗语言，影响了一大批文学青年，可谓最早的“心灵鸡汤”。

　　刘德亮入职报社时编辑副刊，退休时仍编辑副刊。一张桌子趴了30多年，一个窗口守了30多年。如今，他与当初的文学青年，皆已成为“文学老年”。闲散的退休生活，对于性情恬淡的他来说还算融洽。平时也就打打小牌、钓个野鱼什么的。但没想到的是，因为一首诗，打破了他平静的退休生活。这首诗，便是《液体之火》。

　　据刘德亮介绍，2016年年底，他整理文稿时，将之前创作的《液体之火》随手发到了“朋友圈”。之后，不知道哪位“圈友”把这首诗又发到了网上。当时恰逢春节，此诗又是写酒的，一下子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成为一首“网红”诗，被读者称为“当代第一酒诗”。

　　2017年年末，一家颇具商业眼光的酒业集团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以10万元的高价获得了《液体之火》的冠名权。签约仪式吸引了省内外多家媒体，当地媒体曾以《谁说写诗不挣钱，一首卖了十万元》为题，对隆重的签约仪式进行了报道。

　　随着该诗的持续走红，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作者的名字竟给走“丢”了，刘德亮，变成了王玲、江河、吴广德以及数不清的张三李四，其中“王玲”最具代表性。

　　起初刘德亮并未在意，他认为，只要大家喜欢这首诗就行，至于署谁的名字，无所谓。但慢慢地他就不淡定了，因为越传越邪乎，尤其是每年高考一结束，“王玲”的“高考满分作文《酒》”就会喧嚣一阵子。糟糕的还不是盗名问题，而是盗名者对原作的随性删改。一首本来结构完整、词句严谨，集文学性、艺术性于一体的佳作，被删改得粗俗不堪，品质顿减，并且“王玲”的盗改版本在网络上已成主流。

　　从原作上不难看出，此诗语言精炼，意蕴深厚，纵横古今，包罗万象，用一种液体折射出一个大千世界，写酒又全篇不见一个酒字。且句子长长短短，参差错落，不但形式美，还颇具韵律之美。况且，酒也与家家相关，此诗走红网络，也就不足为奇了。

　　网上搜索发现，原诗的前半部分很少改动，尤其是“醉了刘伶/狂了诗仙/张扬了曹孟德/书写了鸿门宴/湿了清明杏花雨/瘦了海棠李易安”等经典句子，所有盗改版本都保留了。删改的句子大都在中间与结尾部分。如“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甚至/即将上路的死囚/都要你为之饯别”。更过分的是，将“更因为你/造成了多少人的肝癌/而魂归天堂”也塞进了诗里。还有最末一段，原作是“点睛”之笔，紧扣主题，却被改成了“穷也有你/富也有你/千家万户还都离不开你”就结束了，这让在文学创作上十分严谨的刘德亮又好气又好笑。

　　随着近两年的信息多样化，人人都是自媒体，个个都能拍抖音，《液体之火》被传播得更为广泛。由于此诗读起来朗朗上口，且富有诗歌的韵律美，深受文化圈的青睐，被各路人才改编成多种文本，尽情演绎。除了众多的朗诵版本外，有谱上曲当歌唱的，有改编成京东大鼓、苏州评弹以及快板书的，还有唱秧歌调的，最新播出的《乡村爱情》，也引用了该诗的部分句子。更夸张的是，有一部网络小说，将全诗照搬进作品里，直接就用“惊世之作，液体之火”作为其中一个章回的标题......

　　所有这些，大都来源于“王玲”“高考满分作文”的盗改版，就连名人如“大衣哥”朱之文、央视名嘴韩乔生以及凤凰卫视等转载的，也都是“王玲”的盗改版本。对于《液体之火》的删改部分，刘德亮直言“粗俗不堪，不忍卒读”，严重损害了原诗的文学性与美感。

　　了解刘德亮的人都知道，他性格温和，生活散淡，一贯的闲云野鹤。出版过17本书，没开过一次研讨会，没找人写过一篇评论文章。但在文学创作上，他又是一个极为认真，甚至是苛刻的人。在新乡，多家“业界翘楚”慕名找他写《赋》，但有两篇，从落成的石刻上看，只有文字而没缀作者名字。原来，能“一锤定音”的人物要改动他《赋》里的句子。刘德亮说改动可以，但不能署他的名字。作者对文字的严谨，对文学的敬畏，由此可见一斑。

　　一直以来，也不断有朋友为他“正名”，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一些范围内，《液体之火》的作者是“回归”给了刘德亮，但广泛流传的盗改版里那些粗俗的文字，也相应地摁到他的头上——他不会上网，也不可能像祥林嫂似的一再解释这首诗的“前世今生”。

　　对于《液体之火》“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接受采访的刘德亮，一连用了五个“无”表达其心情：无人可找，无处可查，无法修正，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如今更让他不安的是，似乎有人在拿这首诗来营利。在抖音平台上，许多网红主播在转载这首诗，转载一次，点赞动辄几十万，总浏览量更是超亿。还有众多的不良酒厂，将该诗作为脚本，拍摄出五花八门的售酒广告及宣传片。更有甚者，将《液体之火》抢注为企业商标，并堂而皇之地招摇于市场上......

　　《液体之火》火了谁？作者刘德亮反正是一脸茫然。

　　如今，署名侵权什么的他早已不在乎了，甚至还有人说他是“看见王玲出名了来蹭热度”，他也一笑了之。他只希望将盗改版本来次“纠偏”，剔除那些恶心人的句子，恢复《液体之火》的原貌，给阅读者呈现一个完整如初的作品，这也是他接受本次采访的初衷。

附《液体之火》原文：

液体之火

让你

若梦若醒

飘飘欲仙

让天地颠倒

让世界旋转

把人类历史

浇灌的跌宕起伏

将琴棋书画

熏染的色彩斑斓

醉了刘伶

狂了诗仙

张扬了曹孟德

书写了鸿门宴

湿了清明杏花雨

瘦了海棠李易安

景阳冈上

助武松三拳毙虎

浔阳楼头

纵宋江题诗造反

你啊你

成全了多少英雄豪杰

放倒了多少村夫莽汉

歌舞与你相佐

美色与你为伴

催诗情万丈

壮文人斗胆

有人借你发疯

有人借你夺权

有时你只是一个道具

烘托一下谈判桌上的氛围

有时你更像一种暗器

把贪杯的对手麻翻

你呀你

既入朱门豪宅

又进村舍陋院

既流溢皇室的金樽

又盛满农家的粗碗

愁也要你

喜也要你

跃过龙门的学子

迁徙流放的囚犯

落魄的文人骚客

得志的朝廷大员

都是你的知己

你的伙伴

因为你

耽误了多少大事

因为你

弄出了多少冤案

因为你

鲜活了多少逸事趣闻

因为你

催生了多少佳作名篇

真的是

成也有你

败也有你

你这浇愁愁更愁的琼浆啊

你这千百年永远燃烧的

液体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