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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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保(新乡市)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9年了。

  那天中午,弟弟从特护病房出来对我讲:“把父亲拉回去吧,父亲己经不认我了。”隔着玻璃窗,我看到父亲紧闭着双眼,满脸皱纹的脸已被高压氧气吹得满脸红肿,我突然感觉到,此时此刻,父亲是用仅剩下的一口气在和生命赛跑啊!

  他想回家。

  其实在那天之前,父亲因心肺部的并发症己气喘了几天了,犹如奔跑中的马拉松运动员,还输着液,高压氧对着嘴鼻子死劲地吹着。况且3个月之前还因食道癌动过大手术,身体虚弱得吃一点点饭都需要一个小时艰难地完成。

  那时,我去看父亲时,父亲用无助而浑浊的双眼看着我,用仅能动的一只手朝家的方向指了指。父亲可能是感到生命己快到尽头,他想回家。看我不同意,他就用力地显示出一种非常生气的样子,吃力地要拨掉输液管拒绝治疗。我也感觉到医生己无回天之力,可眼看着父亲还有一口气,我又如何能决定放弃治疗呢。于是,我让父亲再坚持一下。只见父亲把头朝床边一歪,再也不理我了。

  谁知,那竟是我和父亲最后的交流,我的孝心得到满足,而父亲却在遗憾与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中,非常艰难地走完了他平平凡凡的一生。

  父亲出生在战乱年代。因为家里穷,父亲从小没有上过几天学。父亲生来胆小怕事,年轻时为了躲避当兵跑到山里学了个泥瓦匠。而这泥瓦工的手艺从此伴随父亲走南闯北,我们这个家庭也因父亲的这个手艺一直凑和能过。

  父亲在他兄妹中排行第二。刚解放时,家里被错划为富农,大伯是教师,所以村里每次开批斗会时,父亲和三叔便成了全家挨批的代表。尤其是在农闲时,农村的批斗会是家常便饭。那时,父亲最大的难事就是写检查了,因为父亲没啥文化,常常是让大伯写好,然后像教不识字的学生学唱歌一样,教上半夜,直到父亲背下为止。第二天,父亲把检查上交给同样不识字的村干部,而村干部总是随便看一下,就批评父亲写得不深刻,需要重写......

  后来,这种让父亲胆颤心惊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从那以后,农忙时父亲在家不分昼夜干农活,农闲时则远走他乡干泥瓦活。天寒地冻、风吹日晒,父亲总是不辞辛苦,忙忙碌碌。在我的记忆中,闲暇时吸一袋老烟便是父亲最大的快乐。

  有时,望着父亲干瘦的背影,我常想,父亲真是老胳膊老腿越老越结实吗?

  那时,父亲和我交流最多的就是反复嘱咐我要好好学习,要争口气,不要像他那样一辈子没文化出苦力。

  记得高考时,我从考场出来,发现父亲已经在校园等我。原来是母亲实在放心不下,让父亲顶着烈日骑车从家匆匆赶来。在校园的大槐树下,我俩蹲在地上,父亲拿出母亲专门做的好吃的让我吃,而自己就着开水吃了两根油条。

  我大学毕业上班的第一个月,父亲便赶紧取出自己打工的工资为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让我出行或回老家时方便些。那时,大学时对未来丰富多彩的理想与眼前乱七八糟的工作现实,巨大的差距常常让我心情非常不好。父亲知道后,就常常晚上从打工的地方跑来反复劝我,年轻轻的多出些力怕啥,等学会了真本事就会好些的,一定要尊敬师傅,吃点亏没事。父亲的教导帮我慢慢平复了不切实际的浮躁的心情。

  有一次,我晚上刚好路过父亲所在的工地,就想去看一下父亲。到了父亲那破旧的工棚里,他的几个工友正在打牌,父亲不在。听工友说父亲在卸车,我出门向工地上望去,橘黄的灯光下,父亲和几个工友正在一包包地卸着一车水泥。—袋水泥将近100斤,而父亲那时也60岁了,一袋水泥常常需用两次力才能扛到肩上。那时,我的心里难受极了,可父亲看到我时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卸一车可挣20元呢。”

  艰苦的生活,锻造着父亲铁疙瘩般的意志;困难的岁月,也在无声无息雕刻着父亲满脸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他用无言的行动来教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神采飞扬需要默默无闻,星辰大海离不开脚踏实地。

  可如今,再回家乡,杨柳依依,旷野寂寂;故乡依旧,物是人非。那根老烟袋,那把瓦刀,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再也见不到了。但我想,那双慈爱的眼睛,一定在时刻关注着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关注着他的儿孙。

  父亲,也许死对于您来说也真没有想到,因为在您生病之前,您从来没进大医院看过病。您还说,您这身板估计能活到100岁呢。谁知道您的生命竟也如此脆弱。您看看那么多的人,病病歪歪还要活好多年,而您从发病到去世,只有3个多月的时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伤痛啊!

  安息吧,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