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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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元旦前,母亲感到不适,到医院检查,我没敢去看结果。妻子一出诊室便哭了,医生说母亲确诊为直肠癌中晚期,目前转移扩散尚不明显,建议作进一步检查,考虑手术治疗。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敏感的母亲感觉到我们些微的异常,便试探性地对我们说,有啥事可别瞒着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咱就别治了,连累人不说,自己还受罪。我强忍着眼泪敷衍着说:“小病,没事儿。”母亲明显感觉到我话的苍白。第二天早上,母亲吃过早饭对我说,儿子,我昨晚想了一夜,也哭了几场,想想就这么走了还是心有不甘,我舍不得你们兄妹几个......这病咱还是看吧!
我知道,母亲识字,以她的聪明和敏感程度,瞒是瞒不住的。我召集弟弟妹妹简单说明了基本情况,大家的意见很一致:全力以赴,救治老娘!然后联系省内最好的专科医院,很快就为母亲做了手术。手术那天,我们兄妹四人、儿媳、女婿、表哥、表弟都焦急地守候在手术室外。几个小时过去了,医生出来说,手术很顺利,目前病人状态稳定,需在重症监护室观察24小时,其间允许一名家属探视。我是兄妹几个中的老大,大家都推荐让我去。穿过几道门,我看见几名术后患者,母亲就躺在靠屏风处的一张护理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得快要裂开了,上上下下插了好多管子。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母亲平时胆子很小,我赶紧上前抱住她,泪无声地流下来,嘴里说着:“妈,不怕,咱不怕,都好了,都好了......”母亲还没从麻醉中完全醒来,无神的眼光看着我,我似乎从中读懂一些语言:孩子,我没事!多么坚强的母亲啊!
后期的康复治疗很顺利。医生说,目前一切稳定,只是肺部有部分结节,目前没有转移的迹象,结合药物化疗,定期复查即可。我们又联系了一家中医院,中医调理加药物化疗,效果还不错,母亲一度面色红润,体重也恢复到平时健康状态,每天步行锻炼几公里。听到母亲那爽朗的笑声,我们兄妹几人感到了很大的宽慰。
病情出现反复是在一年之后了,那次在复查时发现癌胚抗原增高,肺部多发转移病灶,好像当头一棒,当时就把我打懵了。这可怎么办,以母亲当时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进一步治疗不一定能扛过去啊。后经朋友介绍,找到一位全国知名专家,中药调理,药物化疗,勉强维持,时好时坏,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直到去年9月,因多发癌细胞转移,医治无效,溘然长逝,享年79岁。
母亲是个很刚强的人,在娘家的时候正赶上大灾荒之年,外公虽为一名民办教师,每月虽有几块钱的工资,但是全家老小八九口人,根本是杯水车薪。外公是个至孝之人,一切优先考虑父母,无力顾及子女;外婆是个小脚老太太,也不得不跟男劳力一样下地干体力活;母亲除了下地干活外,还织纺卖布,补贴家用。外公非常注重子女教育,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让母亲读完高小,为了家计母亲还当过代课教师,收入甚微,聊以维持生计。听母亲说过,那时候她还远投鹤壁一表亲,在当地煤矿打零工,补贴家用。
我们家从曾祖父到我父亲那一辈,单传三辈,到我这一辈兄弟三个人,一个妹妹,四世同堂,全家十几口人,一起生活。我父亲是老大,上面有曾祖父、曾祖母,曾祖母常年有病,下面四个妹妹,加上四个年幼的孩子,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姑姑们只能算半个劳力,全靠我爷爷一个男劳力和我父亲那每月几块钱的民办教师工资维持生活,年年缺粮,尤其是细粮更是紧缺。我小时候奶不够吃,爸爸借朋友一辆破旧自行车,骑车100多公里到焦作一家奶牛场,给人家割草换些炼乳喂养我。我从小体质差,一吃粗粮就生病。奶奶说,与其给孩子看病花钱,还不如让孩子吃细粮。就这样,我二弟他们随大人吃粗粮,只有我和曾祖父、曾祖母吃白面馍。后来母亲经常说我是捡了条命,把我养大真是不容易,是泪水里泡大的。
母亲在对我们兄妹几个的教育上要求很严,我小时候贪玩不爱学习,在小学升初中时留级了,母亲很生气。当时家里种了一小块瓜田,母亲就把我弄到瓜地铲草。正午的大太阳晒着我瘦小的后背,她说看见我每次用力铲草肩胛骨都翘起老高,眼泪会不由得流下来,便狠狠心把脸转过去不看。正是那次教训,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后来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一路飙升,顺利考上了师范,有了份固定的工作。
我能考上师范,在当时跟考上大学差不多,全家人喜气洋洋,倒是母亲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兴奋,而是把喜悦化为更大的动力,更多地体现在对老人悉心的奉养上、对田地的精心管理上、对弟弟妹妹的严格教育上。那年寒假回家,母亲正和小姑姑在家摘棉花——秋收时为了不影响种麦子,就把地里还没完全开的棉花连同棉花棵拔了拉回家,在院子的空地上摞起来。农闲的时候棉花棵也干了,上面的棉桃就裂开来,吐出白花花的棉絮,再翻出来,一棵一棵地摘棉花,没开的棉花再摞起来,要反复好几遍才能摘干净——手冻得通红,指尖裂出一道道口子,凝结着干了的血迹。我心疼地说:“这活儿也不急,慢慢干吧,别把身体累垮了。”母亲说:“不能歇啊,还有好多活儿嘞,过年还要把没赶上种麦子的地种上春庄稼。你们小时候啊,给你们做棉衣没有棉花套,我就去生产队地里溜棉花,看见一点跟眼睫毛一样的棉花都高兴地摘下来,一晌儿也溜不了一把棉花,弄不好让生产队的护青员看见了还要给收去,现在看看这白花花的大棉絮,一抓一把,可趁手了,高兴得很,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母亲病情加重是去年的八九月份,癌细胞多发转移,后背疼痛难忍,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为了维持身体营养,母亲每天要挂吊瓶,手上、臂上针眼都扎满了,多处青一块红一块的,疼痛剧烈时需要吗啡片镇痛。可能是吗啡片的致幻作用,母亲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怄气,不肯吃饭。有一次我值班,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忽然看见母亲脸对着我,满眼慈祥,就像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我说:“妈您醒了?”她微笑着说:“嗯,没事,你睡吧,睡吧......”我下床走到她身边,抚摸着老人家瘦骨嶙峋的肩头,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母亲是个很爱整洁的人,刚开始还能勉强下床去卫生间,坚持不在床上大小便,去一次卫生间累得气喘吁吁,每迈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母亲由于是肠上的病,大便不顺畅,加上长时间卧床,有时几天都不排便,靠灌肠解决。有一次灌肠,大便失禁,拉得纸尿裤都满了,被子、褥子上都是。母亲不好意思地说:“拉床上了。”我说:“没事,我们小时候您不也是一把屎一把尿给我们抓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只有阴阳两隔,方能感知失去亲人那种锥心的痛,早想写点什么,却无从下手,每每搁置,今在母亲离开我们即将一周年之际,不能自已,仓促下笔,寥寥数页,几次搁笔,几度落泪,不能成文......
母亲,我们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