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兵 (辉县市)
不知道俺干爹干娘当年为啥认我当干儿,他有一个闺女,两个儿子,儿女双全,可又认了我当干儿子。
干爹当年是生产队副队长,妈添了我满月回姥姥家时,奶奶在生产队和干爹说起话就提到了我,说着说着奶奶就提出来要把我认他当干爹,干爹竟然就爽快地答应了。我的乳名叫“献文”,大名“春喜”,还是干爷给俺起的嘞。认了亲,每年大年初一爸就带我去干爹干娘家拜年,等我长大一点儿懂事了,就让我自个拎着礼品去。
干娘去世那年,我十岁,还没有开锁。三天儿、移灵、守灵、正日我都得去。十岁的我还冇经历过这种事,可此事我还必须得自己去,没人能替代得了。那几天我在学校不和任何人说话玩耍,我感觉我遇上这事,得悲痛伤心一点儿,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雀跃贪玩。我就默默无言地悲伤了起来。
一个要好的同学就劝我:“别太难受了……”
我感觉我的表现被人发现了,被同学看出来了我的悲伤,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就是想让别的同学或老师能看到我的这种悲伤。
爸妈和一位邻居就指点我一些礼数,譬如到灵堂前如何作揖、叩拜……
“得哭啊……趴下去得哭出来……”爸说。
我愁眉苦脸地说:“哭不出来咋办?”
“哭不出来别起来,使劲哭!”爸说。
“你想想你干娘对你的好……”妈支招说。
我的大脑就开始放电影一样,回忆干娘对我的好。
干娘是一个很勤劳、很实诚、很和善的人,见人就笑,见了我会像俺妈一样亲地喊我,亲得比俺妈还亲。
干姐是干娘最大的一个孩子,还是女民兵。村里批给俺家的宅基地还没盖房时,那一片是坑坑洼洼的土堆,村里的民兵们经常在那里训练,每次开饭,干姐就偷偷地给我带一个雪白的大蒸馍,干姐对我像亲弟弟一样亲。在一次炮场事故中,干姐不幸去世了。一夜间,干娘的头发突然就白了一半,苍老了许多。
“这事你还真得好好哭,还得哭出声来,不能让人笑话你。”邻居说。
我就继续回忆。
每年春节的初一我拎上爸妈为我准备好的礼品去干爹干娘家拜年时,干娘总是准备一些好菜,特别是我最爱吃的江米丸,我最惦记的是压岁钱。
江米丸是稻田务的特产,用稻田务产的江米做成。这种江米黏糯甜香,其他地方的江米无法可比。江米丸的馅儿用大枣、柿饼、花生、核桃仁、白糖等按比例和成。用江米包上馅儿,过油炸至金黄色,控油捞出。江米丸刚炸出来外焦里嫩,软糯香甜,十分好吃。最好吃的是用一个瓷碗,放上江米丸,撒上白糖,搁蒸锅上馏馏,颜色焦黄却不焦,鲜亮馋人,让人直流口水。这也是稻田务最具特色的食品。稻田务的江米丸只有在过年时家家户户才做一些,平时也舍不得吃。
那年初一,我拎着礼刚进干爹干娘家的院子,干娘就迎着我出来了:“献文来了,快来乖……”
干娘从我手里接过礼品,一只手拎着礼品,另一只手拉着我向屋里喊干爹:“老陈,恁干儿来拜年了……”
干爹就笑盈盈地从屋里出来了,迈出门槛后,迎我先进屋,干爹干娘跟在后边。进屋后,我给干爹干娘磕头拜完年爬起来时,干娘就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让我最惦记的压岁钱塞到我兜里,我从兜里掏出来瞧瞧,再小心翼翼地装回去,盖上兜盖,再拍一下,生怕压岁钱飞了似的,心里美滋滋的。
干娘揭开蒸馍锅时,那碗馏透了的江米丸的味道就飘了出来,飘得满屋子都是江米丸味儿。干娘用抹布垫着碗端到小饭桌上:“献文,你喜欢吃的江米丸……”
干娘再递给我一双筷子说:“快吃吧……”
看着我用筷子夹起一个,咬上一口,干娘就问:“好吃不……”
“好吃!好吃……”我嚼着软糯香甜的江米丸答应着说。
“好吃你就多吃点啊,这一碗够不够吃?”干娘说。
“够!够!够吃……”我连忙又说。
旁边的干爹也笑了:“多吃点儿……”
我答应着,一个一个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旁边两个干哥也笑了。
干爹干娘全家都在看着我一个人吃江米丸。
等我吃得肚皮撑胀,甜腻得实在吃不下了,才把筷子放到了碗上。
干娘忙问:“吃饱了吗?”
“饱了,吃饱了。”我说。
“来,吃点大米烩菜……”干娘又把一碗大米烩菜端给我。
这时,我看到干娘把我吃剩下的四个江米丸给干爹夹了两个,两个干哥一人一个,她自己没舍得吃。
这一幕让我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每次吃江米丸,我就会想到我的干娘。
我去祭拜干娘的路上,一直在考虑万全之策,要是真哭不出来,我就趴着不起来,偷偷从嘴里抠点儿口水抹到眼上,决不能起来后让人看笑话。
当我在干娘的灵前把第四个头磕下去后,我就趴着没再起来,一边喉咙里发出哭的声音,脑海里一边迅速地放着电影:干姐训练时省下白蒸馍给我吃、那年干娘馏的那碗江米丸自己舍不得吃、以后干娘再也给不了我压岁钱了……想到这些,一股悲切涌上心头,我趴在干娘的灵前真的嚎啕大哭了起来,旁边拉我完礼的人拉了我三次才把我拉起来。
泪眼模糊中,我耳畔听到有人评价我:
“中,这孩儿没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