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 （新乡市）

有福把手里的瓦片往高处撂一下，又撂一下，又撂一下，撂三回，两回都是正面朝上。他决定晚上开始行动。

晚上是老孙站哨，他们约好有福钻进黑暗里有一些时间后，老孙开一枪。老孙开枪是打不着有福的，连有福的脚印都打不着。脚印贴着地面，老孙的枪口朝着天。老孙大喊，有人跑了！连长听着枪声掂着盒子枪过来，朝黑暗里补了一枪。连长的枪声有福听到了，老孙的枪声有福也听到了，有福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继续往前跑。

他不知道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谁他娘的愿意当逃兵。他实在想娘。那天娘做面鱼儿时说，有福，听到门口乱呢。有福去看，一出门就遇到一支队伍从家门口过，一个当兵的嘻嘻哈哈便把他拉走了。有福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那时候天天打仗，死很多人。有福一开始很害怕，见的死人多了就不怎么害怕了。他在队伍里认识了老孙，老孙是个老兵，打过很多仗。老孙没有被敌人打死，但差点儿被连长枪毙。村里有个小妮儿喜欢老孙，他想她，跑过一回。那天运气差没跑掉，连长问他知道当逃兵的下场吗，老孙说知道。连长说，知道还不给老子跪到外面。老孙就跪下了。老孙不想死，老孙说，求求你连长，还有个人等俺活着回去呢。连长说，你想咋样？老孙说，让俺下次打仗冲到最前头。连长说，这样吧，你撂瓦片，撂三次，有两次正面朝上就饶你。老孙第一次撂，瓦片是反面，他的手哆嗦了，全身都哆嗦了。第二次是正面，决定他命运的第三次也是正面。连长把枪放在盒子里，用脚蹬翻了老孙。连长说，你小子运气真不孬，下次一定给老子立功。

老孙给瓦片磕头，他到哪里都带身上。有一次是防御战，一颗子弹打在瓦片上，声音很大，老孙掏出来一看，瓦片一分为二，还有一颗滚烫的子弹头。老孙把一个瓦片分给有福。老孙很照顾有福。有福说他想娘，娘还等着他吃面鱼儿呢。老孙让他撂瓦片，瓦片是天意，天意让他跑。老孙说，等你跑远了俺打枪，不然没法交代。

有福跑了三天，一打听，还在队伍的怀庄附近。白天他不敢跑，就躲到山里。在山里他发现有大队的鬼子兵蛰伏。他跑到山下找中国军队。接待他的是个团长，团长让他带路围剿鬼子。有福带着队伍一下子就把一大队鬼子“包了饺子”。这是个大胜利。团长说，这队鬼子兵准备偷袭咱们，结果被咱们包抄了。团长在很多兵面前往有福胸前挂了个勋章，团长当着这些兵的面让有福当兵。有福暗暗叫苦，但没有办法，只能跟着队伍走了。

无论行军还是打仗，有福都把瓦片带在身上。不打仗了，有福爱拿出瓦片看。瓦片里有老孙，有娘。那天娘说，有福，娘做面鱼儿给你吃。有福说，娘咋舍得把白面吃了呢？娘说，给你送行。送到哪里去呢？娘说，吃了面鱼儿你去找柴叔，柴叔也有队伍，是共产党的队伍。那时候，柴叔在大山里。有福的娘认准柴叔的队伍是为穷人打天下。

这仗打着打着，日本投降了。那年有福已经是连长了。有福最后一仗得到友军很好的配合，有福去慰问的时候发现连长是老孙。老孙和有福抱在一起，身上有东西都硌了对方。他们把瓦片掏出来，比在一起囫囵起来，他们就兴奋地互捶对方。

有福想娘了，有福向长官请假，长官说还要继续打仗。有福是一百个不愿意呀，他阻挡不了。不久，他们的队伍就开到了淮海前线。一开打就遇到了打仗英勇的解放军队伍。有福忙里偷闲，撂瓦片，每一次落地都是反面朝上。有福对老孙说，看来这一仗不吉利啊。老孙诡谲一笑，反面反面，反着就吉利。

有福一想，说不定对面是柴叔的队伍呢。

在战事胶着的关键时刻，有福偷偷去了一趟对面。他没找到柴叔，但有人告诉他，这支队伍就是从大别山过来的，是为穷人打天下的。

有福和老孙一商量，带着两千多人加入了对面的队伍。

那天，有福遇到一个很像柴叔的解放军首长，首长和他握了一下手就钻进了硝烟里。有福想，不管是不是柴叔，这支队伍他是跟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