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保银 (辉县市)
新年刚过,元宵节才走,紧接着“二月二”就来了。
“二月二”算啥节气?老家人似乎弄不懂,但挂在嘴边的话一直是:“二月二,龙抬头。”“二月二”的节气是一定要过的。
“二月二”的味道实际上在节前一天就闻到了,是从第一缕烟火气里飘散的油香开始的。先是谁家的灶火上面升起一股烟,那是炊烟,接着就是裹挟而来的香气, 是油条、糖糕、甜卷或是菜角混在一起的味道,弥漫半条街。
这味道真切而鲜明,生动而刺激,美妙而兴奋。
不错,人间的“二月二”又来了。
“二月二”为啥要吃油炸食品?不知道,老家人似乎也不想考究。老家人把油条不叫油条,叫麻烫。为啥这样叫,到底有啥说法,老家人其实也说不清,也觉着没有说清的必要。但麻烫就是油条、油条就是麻烫,老家人都知道。但又不很一样,麻烫一般炸单股的多,是平板有边角的那种,直挺挺的;也有双股拧一下类似麻花的;也有双股中间划开掏一下,类似炸掏花的;还有的甚至团圆如花,可好看。
总的说,麻烫与油条很接近,但不如油条粗壮或是虚胖,招摇而亮眼,也不如油条规整好看。相比之下,麻烫粗短、笨拙、显丑,一看就是庄稼的样子。它过油的火大,外焦里嫩,有些糊,看上去也不如油条诱人。所以我们老家人从不这样叫,嫌洋气又拗口,害臊得慌。麻烫叫法土,样儿也丑,但老家人说麻烫就得这么叫,为啥?老家人说的也可形象。“麻”是拧巴的麻花形,酥而脆;“烫”就更直白明了,刚出锅又熏眼又烫脸,油火气扑身,不叫它“麻烫”能叫啥?老家人说这名叫得好。麻烫也真好吃,咬一口绵软筋道,又甜又香。咋回事?老家人都会抢着说:还用问?是发面的,用渣头发的,能不香?糖糕却是烫面的,面软脆酥大而圆,糖放得又多,吃时得留神,要不热糖汁会“哧”地蹿出来,“哎呀”一声叫,烫伤了嘴和脸,或是口舌喉咙。大人们也不知心疼,还扯着嗓门嚷骂:饿死鬼转的,不会慢慢吃?谁能给你争了抢了?听了又气又委屈,想哭,不敢哭。眼里浸了泪,汪汪的,也没流出来。就这还不长心,不怕烫,还吃。也有疼自家孩子的,赶忙放下活计,一把把糖糕夺过来,又是吹手又是摸脸又是哄劝,场面可暖心可动人。
吃油炸甜轱辘就放心好受得多,白面玉米面两掺儿,指头般粗细长短。一嚼可甜,有的是糖或糖精的甜,有的是炒面的甜。也有拿柿饼或柿子做的,提前好几天就得动手,泡软弄碎揉进面里,再油炸,也可甜。甜得可舒心,很不一般。
“二月二”,我们老家还有一习俗:正月里不剃头。有啥说法?不知道。但俗语里有讲:正月里剃头死他舅。这又有啥讲究?也说不出,但我们老家都信这,可怪,没人不信。所以一出正月,剃头理发的打破头,里里里外外围一圈人,急等着剃。大人们的头得剃,小孩家的头发长得快,更得剃。这时候是村里剃头匠老刘最风光的日子,几乎半个庄的人都来找他。就见老刘一天到晚张着缺牙少齿的大嘴乐呵呵直笑。
老刘剃头是包活儿,一般不收现钱。一包一年或半年,平时头发长了只管剃头走人,到季头或年尾就见他掂包拿袋的,挨家挨户收粮要钱。也有人舍不得这粮钱,或许是嫌麻烦,性急不想等,就干脆几家兑钱制了工具,到这一天,相互帮衬着剃。谁也不欠谁,不用拿钱。只是剃头也是技术活,弄不好剃烂了头,就有一道道血水洇出,在青光的头皮上像蚯蚓一样爬。没人怕,也没人恼,都笑。用一块可脏的布把血拭了,继续剃。也有的拿不好理发推子,深一下浅一下,像狗啃猫舔似的,一照镜,可难瞧,也没人恼,在一片笑闹中走人。就见现场一片狼藉,满院里是七长八短的碎发,黑的白的灰的交织着,横七竖八麻麻乱乱一地,大地锅没用完的水还冒着热气,灶膛里的火半死不活,还在冒烟,还得好一阵忙活,打扫一番,也从没人埋怨烦气。
不知怎的,小时候我很怵剃头,一说剃头就像是要割头,剃一回哭一回。这年的“二月二”那天,老刘骑着那辆老掉牙的破车,带着家什儿又来了。那天我在姥姥家住。姥姥千说万说,说这回老刘的刀可快哩,不疼。我信了姥姥的话。可我一坐上那个活络的长板凳,脖子被勒上那块又凉又油腻的围布时,就后悔了。他那个散发着煤油味的冰凉的推子,在我厚重而粗硬的头发上面不断“搁浅”。夹一下头发,我吸溜一下嘴,皱一下眉头,缩一下脑袋。当我把脖子缩到衣领里时,只听“啪”的一声响,他出手给了我一巴掌。疼痛袭来,我拽掉脖子上灰白油腻的围布,边哭边对着他骂。这让他很下不了台,只草草剃了下一个头,就骑上车灰溜溜走了。那天天快黑了,姥姥才从外面回来,她是代我给老刘赔礼去了。那年的“二月二”就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一直悔恨这件事,我一直想起这件事。想起老刘,想起当年排队剃头的场面,想起当年过“二月二”的情景。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二月二”,人们正以别样的姿态展现生活的千姿百态,感受生活的新鲜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