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舟（新乡市）

始皇嬴政、魏王阿瞒仙逝后，升入天庭。因在凡间孽障太重，被贬为庶民。天庭锦衣玉食，皆造化所赐，无需劳作。两人终日无所事事，见面只有尬聊。好汉不提当年勇，既沦为草民，何谈好汉。因此，见面开口便是：想当年，老子如何如何……

这天他们聊起渑池之会。谈到赵王鼓瑟，嬴政眉飞色舞。阿瞒呲他说：“你咋不说你为赵王敲瓦盆呢？”

“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嬴政叹道：“世人对我们的误会太多了，说我是暴君，你是奸贼，可真相呢？当年我让赵王弹琴，只不过是兴致所使。我酒喝得高兴，赵王好乐，我就让他弹一曲，成人之美，互惠互利，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只是史官多事，非要记下。偏偏又碰到蔺相如那个愣头青，以死相逼。你知道，我不通音律，但为了不煞风景，只得硬着头皮敲了一下。后人为此演绎，说什么我故意调戏赵王，说什么蔺相如保了赵国一时平安，笑话，笑话，全是无稽之谈。不知多少人做了我的刀下之鬼，他蔺相如算什么！唉，斗筲之人，安能知我等帝王心胸啊！”

阿瞒几乎被嬴政这番说辞打动了，但却做着本能的抵制，便说：“莫扯我，莫扯我。”

嘴上虽这么说，但想到自己为了拯救汉室，出生入死，讨伐逆贼，却反被误为要篡位，称作奸贼，内心不免一番唏嘘。

镇静一下，阿瞒强作欢颜，便说：“老嬴，是何等美酒引你那么大的雅兴？”

嬴政感慨道：“那可是一等一的美酒啊！我在秦地为王多年，饮遍无数琼浆玉液。然一方水土一方日月精华，我入中原饮到的这款美酒，秦地绝无酒可比。如今谈起，还舌留余香啊！”

说到酒，阿瞒再起柔肠。“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战马、美酒、美人，乃英雄之标配。可天庭为惩罚他俩，令他们戒酒戒色，更遑论什么横刀立马驰骋疆场了。

嬴政看破了阿瞒的心事，试探道：“瞒弟，是否念起了凡间生活？”

阿瞒毫不掩饰地说：“是啊！”

“想不想到凡间走一遭？”

“想啊！怎么不想，做梦都想。”阿瞒抬眼望天，说：“可这天幕深重，插翅难飞啊！”

“如果瞒弟真有此心，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哈哈！”阿瞒以为嬴政戏他，哈哈一笑，“当年你戏赵王，现在赵王没了，你拿操开心？”

嬴政正色道：“绝非戏言，你我今天的下场，政早有预料。因此，当年泰山封禅时，我贿赂了天庭的御林军大统领，买了一条通向凡间的暗道。”

看嬴政说得如此郑重其事，阿瞒将信将疑地说：“此话当真？”

“当真！”嬴政冰冷应道，“这个秘密我守了千年，一直想说与一知己。然现如今沦为孤家寡人，哪有什么知己可寻，你我虽谈不上知己，但同病相怜，也算一根绳上的蚱蜢。今天我把这惊天秘密说与你，也算释放了自己。你有两个选项：一是到天庭告发我，一是我们结伴儿到凡间一游。何去何从，你决断吧。”

太有戏剧性了，阿瞒没法不相信，热血立刻沸腾起来，便说：“嬴哥，你看这话说的，我孟德岂是背信弃义之人，世人传我面厚心黑阴险狡诈，宁负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我，那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操若犯下什么罪过，都是为了千秋大业不得已而为之啊！今操已成一介布衣，再无羁绊，乃纯粹一性情中人，义薄云天。哥如此相信弟，弟感动感激还来不及，岂有告发之理？快快打开暗道，弟这就陪哥到凡间寻美酒去。”

言毕。两人遂一同进入暗道。先是一段旱滑，再经过一座玻璃天桥，接着是一段水滑。就这样，“呲溜”“哗啦”就到了凡间。

等他们到了凡间，站在云端，打眼一望，全傻眼了。他们在位时，凡间凄凉如洪荒，子民形容枯槁，饿殍遍野。可现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民众各个神采飞扬。阿瞒叹道：“真是魏武挥鞭，换了人间啊！”

嬴政也乱了帝王方寸，“小小的一个仰韶，这可何处去寻啊？”

正在他们犯难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你们二位已进入凡间，北斗导航愿为你们服务。我们已经捕捉到你们想去仰韶的意念，请按我们的导航提示行进即可。

“神，这可太神了。”两人相视一笑，在北斗导航的指引下，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仙门山。

嬴政通过北斗导航探知，仰韶酒厂在仙门山挖了十里长洞，贮藏万坛老酒。

来到仙门山，嬴政还能依稀辩得清当年的地形地貌，可如今仙门山的人文却完全不同了，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阿瞒羡慕道：“我们偷偷摸摸滑下来，看人家，光明正大，玩得多开心啊！如今的人间早赛过天庭了。赢哥，咱们也去玩一把，过过瘾吧！在天庭这些年，憋闷死了。”

一到凡间，嬴政仿佛立刻找到了当年为帝的感觉，睥睨了阿瞒一下，说：“小不忍则乱大谋。阿瞒啊！你这文人气质得改一改了。知道你为何一辈子为王而不能称帝吗？就是因为你这多血质。我们下来干吗？不是为了寻美酒吗？这人间实行的是朝九晚五，日头西沉，这些人就会都作鸟兽散，到时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如果我们现在掺和进去，万一被人认出，上告天庭，麻烦岂不大了？”

阿瞒不满嬴政这种训人的腔调，心想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帝。我阿瞒的文人气质怎么了？我们曹氏父子开建安文学之风，在文学史上有浓重一笔。你嬴政呢，不过就是一个武夫罢了。有老人家说你略输文采，是客气了。你就是个武夫，十足的武夫罢了。自己没有的你嫉妒。你焚书坑儒，你反智。现在又嫉妒我文采。我没有称帝，是自甘为文王，和文人气质有毛关系啊？

不满归不满，但也觉得嬴政还是有道理的。就随了他，一起飘到一处5G基站上。一边欣赏人世间的繁华，一边回首峥嵘唏嘘的岁月，一边等待着夕阳西沉。

终于等来了太阳落下。天幕四合，人去山空，万物静谧，重归洪荒。两人飘下5G基站，落到藏酒洞前。打开洞门，数万坛美酒一字排开，果真是绵延十里有余。酒香弥漫，陶醉迷人。嬴政连连叹曰：“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阿瞒张大嘴巴，猛吸一口，顿觉销魂荡魄飘飘欲仙。

两人从中搬出一坛，置于会盟台上。相对而坐，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嬴政忽然说：“赵王其实是一个敦厚之人，可以为兄弟。假若今天坐在我面前的是赵王，我会主动为他击缶。”

“嬴政，此话当真？”嬴政话音刚落，空中传来诘问之声。紧接着，一缕青烟平地冒起。见一青衣白须之士翩然落在嬴政面前。嬴政定睛一看，竟是赵王。

原来赵王薨后，没有上天。他也贪恋这仰韶美酒，就入地做了当地的土地神，保这一方的绿水青山。

嬴政忙起身相应。二人落座后，赵王弹琴，嬴政击缶。皓月当空，空谷幽兰。琴声悠扬，否声激越，精灵飞舞，仿佛洞穿千年时光。

此情此景，已完全把阿瞒还原为文人。他起身举杯，对着星空皓月，深情吟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世事难料。

何以开怀？唯有仰韶。

阿瞒吟罢，武夫嬴政竟也生了柔肠，像个嬉皮士般，猛甩长发，仰天长啸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今日得仰韶，永不为秦皇。

阿瞒、嬴政的吟诵，赵王的琴声，惊动了当地的大神小仙，纷纷出来应和。一时间，整个仙门山变成了一场山地音乐会。

众神齐唱：

大河以南

渑水以北

朔望韶山

心生景仰

七千年前

泱泱先民

烧土为陶

煮水为酒

小小杯盏

千年风暴

多少英雄

多少春秋

今日仰韶

承祖荣光

十里洞藏

万里流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