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遆广凯
当我刚会看书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划出长长的一道,就是一条界线。生活的经验以及广泛的阅读使我知道,一堵墙是界线,一条田埂是界线,一本书也是界线。根植于心的无形界线将好与坏分开,从此我知道了大千世界的各种规矩。
关于读书,我曾迷茫过,本家的一位大娘经常在我耳边说:“咱们家的祖坟上就没有那棵蒿,别指望读书改变命运,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了。”那时,我天真地认为大娘说的话是对的。
读小学时,学校是区别于田地的另一处场所罢了,学习的好坏是不做评价的,懂事和不懂事反而成了衡量学生品质好坏的准绳。那时读的书除了语文课本就是数学课本。
我10岁那年,9月,秋庄稼入仓,麦子种完,母亲累病了,走路都费劲儿,村里的医生给她连打了几天针才渐渐有了起色。放学后,我没把语文老师让买作文书的事情告诉母亲,5元钱一本的作文书,我很渴望得到,但又不忍心花家里的钱。
我决心靠自己挣买书的钱,那时,各家地里的花生基本上收完了,正是翻花生的好时机。翻花生就是人家的地都收完以后,再到他们地里去捡一些遗漏在土里没收的花生。把翻来的花生卖给炒花生的,可以换不少钱。可我去的每一块田地,地都被翻了好几遍了,我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到几个花生。
突然,我看到三爷家地头还有一堆没有拉回家的花生,白胖胖的花生在花生秧上挂着,把我的眼珠子都要勾掉了。村里人都自觉,即便是收过的地被翻了几遍,剩下这些没收的也从没人去碰一下。可我想到那本作文书,以及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还是在这堆花生面前犹豫了。我四下瞅瞅,天已经黑了,四周也没人,便迅速将花生往编织袋里装……
母亲见我捡回了半袋子花生,问我是不是翻的,我很心虚,但还是回答说:“是”。这一顿晚饭,母亲吃得很不香甜。
第二天一放学,我就往家跑,急着给母亲做饭,却发现母亲不在家,隔壁二婶告诉我说看见母亲往村东头三爷家去了。我急忙跑过去,看到母亲正坐在三爷家的院子里,帮着他们摘花生,见到我,才起身和我回家。
晚上,三奶过来,提着一筐下午摘的花生。我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真是做贼心虚。三奶走时,母亲不收她的东西,来回推让,直到三奶生气了,母亲才收下。隔着门,我听得清清楚楚,母亲说:“孩子不懂事,摘了你们没收的花生,是我没教好……”三奶急了,对母亲说:“孩子小,那算点儿啥事,摘就摘呗,地里那点儿破东西,全摘了我都不心疼,还劳你这样病着跑我家干活道歉。”她们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母亲送走三奶后,我从里屋出来,羞愧得说不出话,只能抱着母亲的腿,一个劲儿地哭。母亲笑了,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孩子,你翻的花生一拿回来,我看都是胖嘟嘟的,没有一个瘪的,并且半袋子,就知道你肯定拿了人家地里没收的。你记住,心里要有个界,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有什么理由也不能动心……”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此后,我知道了“界”的不可逾越性。
那本作文书,等我拿着母亲给的钱去买时,老师告诉我已经卖完了。我失望地回到家,是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到老师家里,苦苦哀求再补订一本。最后,老师被母亲的行为感动,把她的那本作文书递到了母亲手里,善良的老师没有收母亲的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本用亲情换来的作文书。
母亲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但母亲却知道读书的好,无论在工地上打零工,还是推着三轮车卖馒头,再苦再累,她都供应我读书。以至于后来邻居跟我开玩笑,说我把母亲这一辈子没读的书都读到我肚子里去了。回想读书的历程,是母亲的汗水铺就了坚实的道路,也是读书将我从无知的孩童与沉稳的少年“界”开。
后来,我长大,离开了生活的村庄,上了大学,当了老师。当一本本书装进我的脑海,界线也越来越清晰,但心里一直装着母亲送我的那本书,那是我一生守护的“界”。
(作者为市十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