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方颐(武汉市)
豫北是太行与黄河之间一块广袤的平原,物阜民丰,人杰地灵,是华夏文明发祥地,这里有成就艺术家的得天独厚的基因。
记得多年前我回豫北探亲,在新乡与画家崔来州邂逅,我们一见如故,直至今日常常切磋技艺,收获颇丰。近年来,在微信中读到他的近作,清风徐来,一遍遍独自品赏,思绪在一幅幅画作中神游。
来州的画图式新颖,玄思妙想,内蕴含蓄,笔墨沉稳而放诞,给人一种泥土的芬芳和庙堂的高雅气息。从选材到表现不囿于成法,匠心独运,以扎实的生活经验来抒发自我心声。比如《冬瓜蝈蝈》,瓜的大形以一笔淡墨线圈出后用三绿大胆涂抹,或浓或淡,或厚或
薄,用笔神龙见首不见尾,无迹可寻,形简意赅,耐读耐品。瓜下一只蠢蠢欲动的蝈蝈又增添了画的生机,大小,动静,巧拙完美统一,境界豁然开阔。另一幅《农家蔬品》中那只老南瓜则只用浓墨粗线勾成,强硬老辣,将其他蔬果衬托得鲜嫩水灵。有法无法,法随物移,成法之活用耳。由于笔墨的魅力,绘画作品的震撼力是超乎自然的。《紫藤小鸟》即是一例。画家在画幅右半部一笔勾了一个屈曲的大回环,在左侧从上至下画了一串藤花,成就了一幅别致的紫藤,而后在右上方藤线上添了一只昂首鸣叫的小鸟,以实衬虚,画外有画。这比鸟首向内要高明得多,境界上必有霄壤之别。清人张潮说“才兼乎趣始化”。饮食不可无酸咸,而美味在酸
咸之外,味外之味方臻神韵。
还有一幅中国式的静物画《桃花嫂子》,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头大蒜和一碗面条,这碗面在豫北叫“捞面条”,表示主人对客人的热情和尊重。画家仅用淡墨线勾出碗和面,上搁筷子则用浓墨画成,惟有面条上轻轻抹了一笔红色,不言而喻这是辣椒。故事结构极简而乡音乡情的叙事作了充分交待。没有出现嫂子这个人,但她对人的热情和实在已在其中。黄公望尝言“画者,不过意思而已”。花鸟画不能要求它有哲学的建树,但它是可以凭读者生活经验解读的。艺术是艺术家的生命,靠的是画家个人的感受。
来州的大幅作品笔墨雄肆超迈,造型和构图上都有独特的图式处理。《紫藤八哥》是典型的例子:先用阔笔写藤,纵横开张,粗细交织,树杈处点以几个墨团,稍作收拾便成动静有致的八哥。用白粉点花,所用笔意略加收敛,凝神刻画,使之统一中产生变化,起到突出画眼的作用。背景处往往用参差的墨线衬托以渲染气氛。所画《喜鹊红梅》也大体如此处理,只是底色用淡花青衬染以增加寒意。画家以传统筑基,以现代观念为用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我们欣赏起来觉得既亲近又新颖。唐孙过庭“书谱”云:“古不乖时,今不同步。”来州有所见,有所想,有所知。明陈洪绶说:“今人不师古,恃数句,举业餖丁或细小浮名,便挥毫作画,笔墨不暇责也,形似亦不可比拟,哀哉!”很多画品初看可人,久看乏味,甚至使人眼花缭乱,五花八门,正如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文无新旧之分,惟有真伪之
别,凡出自真知灼见者必能永恒。艺术史告诉我们,往往过时的东西更令人向往,过时的东西远超流行的泡沫。况且,物质的发达与精神的需求是成反比的。愈是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愈需要高雅静穆的艺术来平衡心理和生理。
来州的山水属于浑融豪放的北派风格。太行之雄伟,华岳之险峻造就了他的山水画的总体风格和意境。满幅布局,侧锋直劈,只在山涧处挤出潺潺的水口,似有泠泠溪声。崖隙处綴以奇松怪树以增苍茫之感。技法继承前人但意境是画家自己的诗意表达。观于外而思于内,亲近它又远离它。刘石蓭曰:“气骨膏润纵横出入非我所难,难在有古人则无我,有我则无古人。”一般情况下,我们需要撷取前人的思想精华,但画家,还必须从生活中学习智慧、灵感和情趣。
来州的画不论大幅或小品,都为画坛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汨汨活水,它证实了源远流长的中国画艺术的优秀与伟大。同时,也为古老的中国画艺术的继承与创新提供了有价值的启示。
(作者系中国美协会员、华中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