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辉(辉县市)
三爷十八岁时已经长成了一条汉子。那年夏天里在打麦场,茄庄里的汉子们围在一起打赌,说谁能抱起石磙,大家就每人输一斤猪头肉给他。没人抱得动。三爷最后一个走上来,扎下马步,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抱住石磙,“嘿”一声居然站了起来。麦后我们一家老小欢欢喜喜吃了整整一个月猪头肉。
我家是从山西洪洞大槐树迁移到卫水河畔的。三爷经常扳起脚丫给人看他的小脚趾。三爷的小脚趾长着双指甲,祖上曾有传言,说洪洞后裔有双指甲者必将做一番轰天动地的大事来。三爷很自豪,他想自己总有一天会干一番大事,三爷的血液里面滚动着祖先的勇猛。那年开春,当日本人在我们庄烧杀抢掠时,洪洞汉子的血性使三爷须发倒立。
那是一个阳光明丽的日子,日本兵开进茄庄的时候,人们并没有想起躲避,天天过队伍,没有人知道又来了一支啥样的队伍。这支队伍走得很整齐,人们没有丝毫的害怕,只觉得新奇。然而当一个跑过去的小孩被一个日本军官用战刀挑开肚皮后,人们才明白一场灾祸降临了,开始四散躲避。
我们一家二十几口人扑通扑通跳进红薯窖躲避,祖父祖母坚决不下去,他们说:一把老骨头了还怕啥?祖父祖母用一块青石板把红薯窖盖上后,坐回堂屋抽水烟。这时两个日本兵闯进来,端起刺刀刺向祖父祖母。刺刀进去还没拔出来,三爷在日本兵身后出现了,他根本就没进红薯窖。三爷双眼血红,扑向日本兵。他以惊人的速度一手抓住一个日本兵的脖子,像抓了两只西瓜一样往一块儿撞,不一会儿两个日本兵的脑袋便成了漏口葫芦。大爷、二爷也闯了进来,三爷抄起一杆大枪往外冲,要去找日本人拼命,大爷、二爷抱住他,硬把他拖回了屋。
就在这一年,三爷参加了八路军,那支队伍叫太行支队。连长一见三爷,就把全连唯一的一挺歪把机枪交给了他,说三爷是天生的机枪手。三爷刚学会使枪,队伍就在卫水河边跟日本人干了一场硬仗。
三爷嗷嗷叫着端着机枪冲在最前面,子弹从他身边嗖嗖穿过,他竟一点儿也不在乎。战士们受了感染,也一个个昂首挺胸往前冲,居然没有一个弯腰的。仗打得正激烈,三爷突然抱着机枪往回跑,连长以为他想逃跑,就用手枪瞄着他喊:“赵老三,你想临阵脱逃?”三爷看也不看连长的手枪,瓮声瓮气地说:“机枪太烫手,我拿不住了。”说着跑到河边把半截烧得通红的枪身探进河里,河里立即冒起一股白烟。三爷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他知道小腿肚叫小日本的子弹咬了一口。他狠狠骂了一句,又端起机枪嗷嗷地喊着冲了上去,连长眼眶不由一热。
这一仗三爷腿上中了两粒子弹,伤还没养好他就一瘸一拐跟着队伍出发了。
三爷这一去再无音信。庄里有人说三爷死了,也有人说三爷做了大官,在外面又娶了家室不好意思回来。
三奶哪一样说法都不相信,她只盼着三爷突然出现在院门口,让她惊喜都来不及。有人劝三奶再嫁,她摇摇头,她只有一门心思:把孩子拉扯大,等着三爷回来。
庄里也有汉子想打三奶的主意,夜里跳进三奶家,用镰刀拨三奶的门栓。三奶拿着菜刀冲窗外喊:“你不怕赵老三回来找你算账?”外边汉子听见三爷的名字,立时蔫了,吓得兔子一样逃了。
三奶一直等到满头银丝,三爷还没回来。然而,从三奶无数次甜美的述说中,三爷的形象已经深深扎根在了儿孙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