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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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新乡市)

  老杨的理发店开得有些不符合商业运营规则,一是店面不在繁华路段,客流量一般,二是店内装潢不那么高大上,甚至有些破旧。但是没关系,光临他理发店的多是回头客,那些老主顾总是怀着一种老派的忠诚之心,拐进这条小街巷,来找老杨打理头发。

  老杨其实并不老,今年也就40出头,在升降椅后站了20多年。店里的剪子、防静电梳、电推刀,还有五花八门的美发工具,仿佛都是他手下训练有素的士兵,会适时地被派上阵去,一番通力合作后,打造出层次分明的发型。最后客人点头还不算,老杨还要再拨弄拨弄发根,看看是否有漏剪的毛刺,再扯扯两边的鬓角,从镜子里检视一下是否对称,一切都满意了,才去掉客人身上的围布,招呼下一位客人入座。

  老杨还有一副天生的好脾气,脸上整日挂着温和的笑容,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接得住满嘴时髦词汇的年轻人的下句,还能和内敛话少的男顾客侃上几句国际热点,碰到嘴碎的老人家和倾诉欲强的顾客,他则化身倾听者,任他们絮叨上半个小时,直到烦恼如头发一样被嚓嚓剪去。

  现在你明白老杨的店为什么这样受欢迎了吧,但还不止这些。

  谁都知道,现在理发店最挣钱的要数植发,老杨曾接待过一位每周来植一次发的男顾客,他是一家金融机构的分行长,不到40岁已经出现了头顶稀疏、发际线后退的情况。他向老杨抱怨,自己每天不是存款任务就是贷款任务,焦虑的他即使半夜睡,第二天早上五点仍会自动醒来。后来熟了,他掏出手机,给老杨看他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满头乌发的青年。有一次植完发,他从老杨递来的手机里看到自己前额处已长出了密密匝匝的头发,连声称好,同时脸上露出孩童找到失而复得玩具般的惊喜。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感叹晚上还要熬夜,又开始心疼这新生的头发了。旁边等待理发的一位热心大妈说:“年轻人别老熬夜,对身体不好啊!”他苦笑了一下:“阿姨,谁想熬夜啊,可不干活,老婆孩子吃啥喝啥!”一直在他身后笑而不语的老杨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是理解,也是安慰,那一刻,都需养家糊口的两人达成了某种男人间的默契......

  老杨的理发店30多平方米,就是一个微型的小社会,世间百态在这里上演,甚至会遇到一些正处于命运转折点的人生。有一天,快要打烊的时候,门一推,进来一位身材消瘦、面带病容的50岁上下的女顾客,她的打扮略显古怪——不冷不热的天气里戴着一顶渔夫帽。她开口询问能否养护头发,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默默摘掉帽子,露出了几乎紧贴头皮的短发。整整一分钟,理发店里鸦雀无声,人们看得出来,那是化疗后才有的模样。本来洗护这些基础活是不需老杨亲自动手的,但他朝着准备放水的洗头小妹一摆手,示意自己要亲自为这位大姐服务。他半放下椅背,招呼大姐躺下,试好水温,开始了最不寻常的一次操作。他的动作极轻极柔,无论是震动手腕的叩击拍打,还是仅用指腹的搓揉打圈,力道和幅度都小了一半,生怕再次挫伤那些来之不易劫后重生的新发。末了,老杨弃用吹风机改用毛巾擦干了头发,然后含笑对坐起身的大姐说:

  “头发再长些,来我店里,我给你设计一款漂亮的发型。”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的女顾客从镜子里向老杨投来了感激的一瞥,感激他从始至终的不问,感激他细致入微的贴心。

  晚上九点多,理发店准备打烊,一切收拾停当,门口的红白蓝三色旋转灯却亮着,这是几年来老杨定下的规矩:理发店临着的这条小街巷,路窄人多,这亮着的门头灯,就权当是给附近的街坊和路过的行人照个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