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路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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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平(新乡市)
天之游
公路边立了块“独库公路起点”的石碑,宽约半米,一人高的灰色花岗岩。一半切割成直角直边,一半在天然石料边缘稍作打磨,形成不规则的弧线,坚直与曲柔,融入了设计者的某种隐喻。天山余脉在不远处绵延隆起,公路如一柄长剑,指向蓝天大地间那一抹褐黄色的天际线。
独库公路,217国道独山子(北疆)至库车(南疆)段,横贯天山,全长561公里,将南北疆路程缩短了近一半。
“跃上葱茏四百旋”。车子成了真正的“过山车”,坐在公路的飘带上,时而缥缈入云,时而滑落山涧。“谁持彩练当空舞”?天之山。
一枚巨石上刻着“路舞”二字。路在舞,山在舞,水也在舞。
冰雪融水自有其性格特色,淙淙涓涓,透出深层冰雪的浅蓝,又泛出些山岩的灰褐,宽阔处则呈现蓝绿黄混合的乳青色,如清醇的马奶酒,还是加了冰的。打开车窗,水声涌入。
天山是新疆的水塔,资料上说,天山水系呈羽状分布,好一个“羽状分布”,从高山之巅,鹰眼的视角,河流若血脉羽管一样辐射开去,蔓延浸润于大地。
高原峡谷的植被是一幅绝美的油画。乔木的浓绿,灌木和茅草的青黄,灰褐色的苔藓和洁白的雪峰,色彩依次皴染,层层叠叠,山峰剪裁蓝天。突然,一支队伍出现在山林,为首的人举一面旗帜。是拓展训练吗,他们走的应是天山牧道,体验当年牧人转场跋涉的艰辛,如今崎岖的路已成为一种审美的存在。
盘桓画中,天人合一。
哈希勒根是山峰的名字,不,是这一带群峰冰川的名字,冰达坂。
从山腰开始就有了积雪,坡度陡缓决定积雪的多少深浅,而此时的群山几乎全被冰雪妆点。哈希勒根是河源区,刚才谷底的溪河都是她的儿女。
行驶中虽是平视或仰望,而“山舞银蛇”的动感依然。“胡天八月即飞雪”,现在正是阳历九月底。
大山披上了圣洁的婚纱,亮丽而庄严的冰清玉洁,由上而下缓缓拖曳舒展。神按自己尺寸创造的山峰,纯白的锥起如庙宇的塔尖,祥和中透出坚毅和端庄。雪山静默,白雪无痕,发出比月亮还亮的光,这是一种辉映,也是一种感召和浸润。
白云是伴娘,是飞天,提拽着山脊绵绵的雪线,太阳出天山,大如金盘。壮阔、庄严与纯洁,老鹰只能盘旋于脚下的哈希勒根,是神秘大美的本相。此时,峰回路转,镜头切换成悬停的雪瀑,一领雪白的穆斯林长袍。
这个休息区雪峰环抱,如三百六十度的大观景台。绕过录像、拍照的人群,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感受它的心跳与温度,一首交响曲跌宕于心。相看两不厌,唯有大雪山。
肉身空灵,“神照”不宣。渐渐地,有了一种崇拜的冲动。天山展示着自己的美,自由地贯彻它的意志。作为意志,时间失去了意义,情感和灵性在挑战高一级的维度。
白云苍狗,“去时雪满天山路”。
如果说独库公路是干流,那么它的支流也是“羽状分布”,把人带向许多美好的地方。
高山草原是躺平的大山,把伟岸冷峻庄严转化为壮阔仁和包容。巴音布鲁克,远方柔和的隆伏是大山的肌腱,天地之间展开的草原,与秋日的阳光撞个满怀。
深色的马群在远处游荡,如飘逸的《黑骏马》长调。一顶白色的蒙古包,栅栏围出一个更大的圆,羊群环绕毡包而卧,构成玉璧形状的生命图解。
湖泊波光粼粼,湖底的水草和游鱼在草原澄澈的眸子中摇曳逍遥。远望,无数的溪流海子草甸,容纳了日月星辰,天山在天边围成盆缘。天鹅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天鹅湖。
景区道路的尽头横卧着一道凹凸有致的山包,睡美人一样,着一袭黄绿色的皮草,温润而流畅。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寥廓之中,白云之下,无垠的草原为衬,无数的牛羊为邻,开都河神女舒袖,九曲的河水泛金流银。在某些天的一个神秘时刻,河曲会生出九个太阳,让天地同辉。一个女游客,忘情地高举双臂,要把美景拥入怀中。此时,相信每个人都会用母语喊出:多么丰饶的泉河!
沿着山脊信步,这“丰饶的泉河”也信马由缰,绕了一道道弯,画出一个个圆,映出一片片天,把线性的时间织成了茫茫九派,构成一个诗歌的意象。
山坡上涌起波浪,数不清的羊儿缓缓爬坡,巴音布鲁克羊,醒目的黑色头颈是生命力的象征,这片草原的显性基因。
我穿越了天山,天山也穿越了我。
海之游
库车,路边也立着一块相似的石碑,独库公路终点。库车地区古称龟兹,位于天山和沙海之间。
此时,坐在库车市塔里木酒店的餐厅,维族老板安排远方来客落座舞台前桌。
乐声响起,红衣女子惊艳亮相,“弦鼓一声双袖举”,美目溢出春澜(弄目),蝤蛴之领横移风骚(移颈)、伴随柔荑之手拈花微笑,欲说还休(弹指),掀起“回雪飘飖转蓬舞”的高潮。这舞,生发出一种压迫,美得眩幻,通感五蕴,让人性归真。
新疆舞源远流长,唐诗对“胡旋舞”“柘枝舞”等多有描述,“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再现了舞姿风情。千百年来,人脉地脉交融,眼前舞者,得古之风韵,擅时之美奂。
出市区不远,一座土堡突兀于戈壁荒野,如沙海中的瞭望哨。这是克孜尔尕哈烽燧,汉朝的。同行的老张介绍,他曾在新疆挂职3年。
唐朝诗人高适诗曰:“朝登百尺烽,遥望燕支道。汉垒青冥间,胡天白如扫。”
传报军情的烽燧也称烽火台,夜间举火称“烽”,白天放烟称“燧”。汉代的百尺约20多米,梯形的克孜尔尕哈烽燧,在“白如扫”的晴空下,这个“汉垒”看起来没那么高,但烽燧顶部的木质望楼已经不起岁月侵蚀。
注目,感受汉唐的辉煌。
“平沙莽莽黄入天”。这是一条年轻的路,它如此笔直,笔直得没有任何悬念,没入浩瀚的沙海,时空的深处,阐释着年轻与古老,现实和历史。
每隔三五公里,路边就会出现一间小房子,醒目的蓝墙红顶。开车的师傅告诉我们,这是水井房,住在里边的人,负责养护植被,清除路面流沙。他们是生命的守望者。
停车探究,屋内无人,倒是发现几根手指粗细的黑色滴灌胶管,从房中伸出,穿越在红柳阵列。怪不得一路上的红柳如此郁郁葱葱,它们浩浩荡荡,拥路延伸,硬是为大漠系上了绿腰带,沙丘不得不弯下桀骜的腰。
巨幅的沙坡上印有精美的图案。有鱼鳞状的,规则中透出错位压花的精致,另一些状如羽毛,轻飏欲飘,更多的是水浪波纹,复制了大海的粼粼波光。沙漠里的风,是暴君,也是艺术家。
一花一世界,一砂一极乐。在闪着绿莹莹的光,盆景一样的小红柳旁边,一只爬行动物岿然不动,七八公分长,浅灰的背部是幅抽象画,不规则的图案和疣状突起。它瞪着满是疑问的大眼睛,质问眼前的两脚巨兽。
沙漠深处,井架的钢铁丛林,疏密有度,采油机像一只只大鸟,俯仰啄食,让人从感怀进入畅想。塔克拉玛干,尔来四万八千岁,已与现代通人烟,当年的边塞诗人不会知道浩瀚沙漠中的地下宝藏,但他们知道,这里也是自己“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家园。
暮色中,前方的城市灯火通明,那是沙海明珠,和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