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舒华 文/图 （郑州市）

中秋节前夕，我去省文学院找冯杰老师签书，其间，冯杰拨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尊称对方为“毛老师”。

“毛老师？是绶青先生的夫人吗？”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绶青先生去年已经过世了。”冯杰没有正面作答。

“啊？……是真的吗？”我有些语无伦次。

“去年九月份走的，差不多快一年了。”冯杰的语气低沉，但字字句句却如同平地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耳畔。

辞别冯杰，我忍不住拿起手机，第一时间把绶青先生去逝的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的反应比我还强烈：“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然而，《大河》诗刊的一则短讯再次印证了冯杰所说的话：“水流原在海，月落不在天。河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著名诗人王绶青先生于2021年9月24日因病在河南新乡逝世，享年86岁……”

读到这里，我的双眼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王绶青先生终于还是不辞而别了。

认识王绶青先生，最初是通过他的书法作品。

大约是2005年吧，我所在的《百姓视点》周刊由别处搬到了河南省文学院的三楼。文学院那时候还没有加装电梯，上下步梯都要从二楼的走廊经过。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风格各异的书法作品，有专职书画家的，也有以文章名世的。其中一幅靠近楼梯口的书作落款“王绶青”。这幅书法作品的线条瘦硬、坚劲，结体谨严、俊朗，章法疏密有致，行云流水一般，观之顿觉胸臆开张，回味无穷。当时，我站在作品前一边端详一边痴痴地想：作者王绶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这辈子有没有机缘一睹他的尊容呢？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十年后的那个秋天。

2016年深秋，来自全国各地的文朋诗友齐聚驻马店市汝南县的南海禅寺，进行“诗意天中”集体采风活动。我这个半拉子诗人有幸忝列其中。那天下午，众人乘坐的豪华大巴刚刚抵达寺院门口，丝丝细雨即从天而降，不仅带来了阵阵寒意，还把大理石路面淋得湿滑湿滑的，行走起来多有不便。带队的大河诗刊社社长高旭旺指着前面的一个高大身影对我说：“绶青先生岁数大了，身体不好，你紧走几步，招呼（照顾）他一下。”

没有想到，我就这样和仰慕已久的王绶青先生在雨中相识了。

王绶青先生那时刚刚七十出头，背微驼，身材高大但略显羸弱。饱满的额头，浓黑的眉毛，鼻直口阔，慈眉善目，待人接物和颜悦色，谦和中透着敦厚和诚朴。就这样，我一路为他撑着雨伞，边走边聊，上下台阶的时候顺势扶他一把。作为诗歌界的一名小学生，我是多么心甘情愿地陪伴绶青先生一路走下去啊。

让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举手之劳居然让王绶青先生大为感动，感动之余还要拉上夫人毛新如一起邀我到家做客。饮食虽然家常，但绶青夫妇的热情却是发自肺腑的，一再地添饭加菜，一再地表示谢忱，弄得我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临别，绶青夫人还把家中珍藏的一盒藏红花找出来，嘱我捎给年迈的母亲，说是藏红花可以活血化瘀，解郁安神，冲水饮用对老人的身体健康大有裨益。

每次来家，王绶青夫妇都要拿出家中最好的吃食款待我，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有一次，王绶青先生还把事先准备好的两幅书法作品送给我，说是请我不吝赐教，多提宝贵意见。他的这一举动让我更加自惭形秽——绶青先生是中国书法院副院长级的书法大家（据说《大河》诗刊的刊头就是他题写的），而我连个省级会员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和他老人家谈书论艺呢？

交往中得知，王绶青先生是河南卫辉人，考上大学后去了内蒙古，一走就是几十年。他19岁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抒情诗、长篇叙事诗写了不下千首。除了诗歌创作以外，王绶青先生也兼及小说和散文的创作，出版过多部诗文集，仅我手头留存的就有多个版本。

与王绶青先生交往久了，我就忍不住时常想起“人淡如菊”这四个字来。淡雅的秋菊不就是王绶青先生的真实写照吗？当深秋来临，繁华谢幕，黄澄澄的金菊便灿然开放了。无论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无论天寒地冻、霜刀雪剑，菊花兀自在风中绽放着、美丽着、奉献着，既不自怨自艾，也无意招蜂引蝶，雅逸宁静，从容淡泊。

2016年盛夏，时值王绶青先生创作六十周年，河南省文联和文学院为其组织了一场隆重的纪念活动，我听说后欣喜异常，连夜创作了一首题为《以诗的名义》的诗文粘贴在新浪博客里：

有人在诗的田园里浅尝辄止

却拥有数不清的头衔和荣誉

而您耕耘了大半辈子

只是为了获得“诗人”这个

普普通通的名字

那些不会写诗的人

时常以著名诗人自诩

而您这位名副其实的诗界泰斗

却默默无闻

甘当一辈子诗的奴隶

您以诗人的名义写诗

写得执著

写得卖力

浑然不觉窗外的花开花落

寒暑交替

您以诗人的名义写诗

写得坦荡

写得耿直

何尝考虑过身边无私奉献的妻子

儿女

您以诗人的名义写诗

写得厚朴

写得神奇

不知不觉间播撒出一大片一大片

诗的种子

您写诗

从不在自己主编的《莽原》上

发表一个字

您写诗

从不收取求字人哪怕一分钱的润笔费

您写诗

从来没有为了妻子的调动子女的安排

搞过半次下不为例

这就是您啊

诗人王绶青

一个从内蒙古草原回归中原的汉子

您以诗人的名义赞美生命

讴歌历史

在中国诗坛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

最后一次见到王绶青先生应该是在三年以前。两三年来，新冠疫情反复袭扰郑州，和绶青先生之间的走动几近终止。长久不见，我最为担心的就是王绶青先生的身体——他是个“药罐子”“病篓子”，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大疫之年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闪失啊。试图打电话询问一下老人家的健康情况，但几次都因故未能接通，一颗牵挂的心便始终悬着。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绶青先生已于一年前驾鹤西归，没身于漫山遍野的菊花丛中。

王绶青先生走了，他送我的书法作品还在我的书房挂着，合影还在我的相册里夹着。照片上，王绶青先生和夫人毛新如一个在前面坐着，一个在后面站着；坐在前面的笑容可掬，站在后面的神采飞扬，像极了两朵怒放的山菊，淡泊着彼此的淡泊，温馨着彼此的温馨（如图）。他们的身后，青山绵延起伏，绿水茫无涯际；淡蓝的天幕下似闻风吹，不见云动，天人一色，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