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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海 (山东菏泽)
近来和艺术界的朋友闲聊,提到一个话题:传统文化的现实意义是什么?这个话题实在太大,显然有故弄玄虚的嫌疑。那就具体地说吧,比如中医,能养生保健、治病救人。而文艺呢?某朋友开玩笑说,满墙字画有时不如一包感冒药。乍一听却也很有道理。
早在很多年前,文艺界就曾对“艺术何为”引发大讨论。再具体一点,绘画的意义何在?如仅用一加一等于二的科学定律去判断,显然有失偏薄。石鲁有幅代表作《转战陕北》,以陕北黄土高原为背景,一代伟人雄立于巍峨众山之间,犹如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自信从容。这幅作品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斗争精神和必胜信念。这与一包感冒药相比,孰轻孰重呢?
谈到石鲁先生,必然绕不开“长安画派”及其“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艺术主张。石鲁有一个出色的学生叫王金岭,是长安画坛的杰出代表,曾以大写意笔墨享誉当代画坛。王金岭先生门下弟子崔来州,继承了“长安画派”的衣钵,更将传统文人之风骨与当下现实生活完美融合,逐渐开拓出新的笔墨境界和艺术空间。
崔来州是河南新乡人,这里地处中原腹地,北依太行、南濒黄河,是《诗经》的重要发源地之一。中原大地的山山水水和风俗人情哺育了他、滋养了他,更给了他取之不尽的艺术灵感和创作资源。从绘画题材上看,崔来州的绘画遍涉花鸟、山水、人物诸类。他的大写意花鸟画取法八大山人、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诸家,并受乃师王金岭先生的影响,旁收博采兼容现代意识,已然有了风格鲜明的自家面目。在他的作品中,画面虚实结合、浓淡相宜,布局疏朗大方,笔法灵动多变,墨色淡雅秀韵。如他近年来在一些国家级重要美展中入展和获奖的作品:《乌桕叙事》《庭外花开春正浓》《家国颂》《晨曲》《庭前梅开喜事多》等,这类作品以大写意铺设画面,注重书法线条的运用,枝干纵横交错、穿插得势,花蕾密密麻麻、色彩繁复,再将小写意勾勒的喜鹊、八哥等禽鸟点缀其中,俯仰生姿、相映成趣,使画面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享受和精神上的震撼。
一百年前,年近六旬的齐白石依着朴质纯真的农民本色,把乡间的自然情趣和民间艺术的造型、色彩融入文人画笔墨之中,走出了孤傲冷峻的狭小与偏执,他的衰年变法重塑了“民间味”画风和“草根性”审美意识,为现代画坛吹来一缕清风。而今,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日益加速,我们所熟悉的传统农耕文化已然渐行渐远。曾经诗意的、困顿的、淳朴的乡情民风,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碎成一地旧梦。作为一名当代画家,崔来州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那些朴质无华的农家物什:苦瓜、葫芦、紫藤、南瓜、石榴、喜鹊、蟋蟀……成为他回望故园的鲜活标本,如《世上没有不苦人》《松下戏蒲公》《小院秋风》《秋深》《苦禅》《榴金图》等。这些作品多以北方农家花草蔬果为题材,读后令人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在这一类作品中,他将笔触探入中原大地的深处,以其独特的艺术敏感参透自然万物之生机,呈现出爱的真挚与生的勃发。从某种意义上讲,崔来州突破了传统花鸟画的表现领域,拓展了花鸟画的艺术境界,展现出他本人深沉的家园情结。
再从这个角度去解读崔来州的山水画,显然有一定的启示意义。我记得当代画家张志民说过,山水画的发展进程与时代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在当代社会,我们如果还都是去画古人那种逃避现实、归于山野、风花雪月,是不符合时代感觉的。崔来州的山水画多以描写太行山为主,依然秉承了“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创作理念,如《太行梨花开满山》《空谷荡笛幽韵远》《太行晚秋》《花开深处是我家》《太行小景》等。在这些作品中,他先以阔笔重墨塑造出一个雄浑磅礴的空间,再将房舍、人物、山道、孤舟等置于其间。这些意象虽小,却着墨最多,也最为精到,在虚淡的远景衬托下显得很有分量,堪为一幅画中的点睛之笔。因而在他的笔下,那些被大山环抱的微小物象,不仅激活了整幅画面,还昭示出一种自然生命之所在、一种山水精神之所在。
不可否认,置身于日益加速的现代化进程中,我们已很难静下心来品享生活之美,也很少有精力去探究生命之真。缺少了思想的深度、缺失了精神的滋养,艺术何为、艺术家何为?这是每一位从事绘画的艺术家都应该思索和追问的。已届花甲之年的崔来州自然深谙其理。他以独特的绘画方式,在方寸宣纸之上深刻展现出对自然生命的挚诚赞美和对美好生活的热情向往。而所有这些,都来自于他本人对传统美学的体悟和对生活经验的体认。因此对崔来州而言,不论是他的花鸟画还是山水画,其意义就在于他以扎实的传统笔墨底蕴和现代艺术理念追溯了人与自然的深层往来,还原了质朴生活的真里真相,也展示了一位当代画家浓郁的文化情怀与可贵的人文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