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伏生《招雀园杂记》
芭蕉雨声(新乡市)
树梢吐鲜,鸟鸣雀啭,一个春天都消磨在这本书里,读来颇有滋味。
书名《招雀园杂记》,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张伏生,是我新浪博客和微博的好友,他给自己起名招雀园主人,不论长幼我们都尊称他雀兄。他在自家小院养樱桃以招雀,只图朝暮时分可以听听雀鸟欢闹的清音。
雀兄有公职在身,写作只是单纯的喜爱。修养灵性、打发闲余的这些小文,一朝集结成册,沉甸甸压在手上,读来更踏实,可随时翻阅。雀兄是土生土长的卫辉人,行走于卫辉的山水街巷,他把卫辉的前世今生冷暖胖瘦说得透透的。卫辉的山川流云,风土人情等等诸多方面皆有独到的感知和解读。
卫辉城不大,历史遗存和文化积淀特别深厚,自古以来属养贤纳士的福瑞之地。北倚太行,清水流长,得活水滋养的小城,含藏钟灵毓秀之德。雀兄家乡在城郊,村南有一座古墓,墓的主人是元朝著名学者、诗人兼政治家王恽。王恽刚直不阿,清贫守职,身居高位却能体察下情,善诗能文。乡贤数百年来的灵秀之气,以和风雨露的形式润泽周遭田园,从小在墓冢上下摸爬玩耍的雀兄,想必沾染了不少翰林学士治学严谨、不屑虚妄的文人气息,他的读书笔记、文化随感以及草木虫鸟的零散杂文,率性简约,清新俊逸。与明清文士派小品的趣味很是相类,平实,安静,细致入微。没有大呼小叫,没有剑拔弩张。好文字就该这样,不求大,不编空,尽得天然之趣。用雀兄的话说,看见啥,它就是啥,直接写出来就行。
雀兄酷爱历史,擅长书法,他从历史典籍和古法碑帖里攫取艺术精华,吸收沉淀,在写作上笔锋日渐精锐,凸显举重若轻的气势。艺术间是互为通融渗透的,他的书法心得笔记,在书里就收录了好几个篇什。他喜欢写字,却很少参展。他说展品应该是作者心灵独特感受的自然流露,而不是争奇斗巧的技术制作大比拼。他主张各种书风、流派并存,自由生长,允许枯枝败叶与新鲜花叶杂生,就如春天的原野,蓬勃涌动的生命力最为可贵。近十来年间,他的魏碑书写在我这个外行眼里越来越好看,笔画之间的气韵充满个性和自信,形可以临别人的,结体间的精气神儿是自己的。书或写,颐指气使独断专行的前提是,功底打得扎实牢稳。
古朴的心态造就古的思想,孤独的持守滋长深刻的见地。最喜欢的还是他微博上截取的小段落,尤以“小时候”开头的,他集中收进了一个篇章,《追忆阳光灿烂的日子》,共11个页码,不妨摘录一段:“小时候,随父亲进城看戏,进北阁门,沿德北街、德南街,两边全是黑漆的活动木板店铺。过了卫河桥,在桥头的东风饭店门口买两个火烧两根油条做晚饭,再沿地坛街向东往老戏院赶晚场戏。戏院内一排排长连椅,还有两排顶梁的柱子,很影响视线。那天夜场戏名叫《何巧娘》,内容记不得了,只记得戏散场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微博限制字数,作者似戴着镣铐跳舞,有好处,可趁机锤炼语言,把握节奏,不作过多的抒情。四十年前的卫辉小城,古朴悠闲,与《城南旧事》的格调有些仿像。情,景,理,趣,思和想,这样的小段落读来可亲可爱。割麦,放羊,吃喝,野游,掏大梁学骑洋车;撵货郎,赶庙会,结伴看露天电影。儿时的欢乐是真欢乐。太行脚下少年郎,东瞅瞅西瞧瞧,一鳞半爪,雨丝风片,抓来即可成文。白描手法让他的文字质朴苍劲,自成一格。以至很长时间我一直误以为他是个坐在藤椅上抿着壶嘴喝茶的小老头儿。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孔夫子老早就发出
倡导,公务之外要多观察,多学习,多实践。草木山水,风霜雨雪,循着先贤的精神和足迹,行走郊野川谷,大街小巷,苍峪山,沧河水,卫辉山圪的石头院子石头房屋,石桌石凳石磨石碾,梯田和庄稼,且行且咏叹。微风含露的清晨,牵牛藤左旋向上攀升;明月别枝的凉夜,柳树岭鸟窝印在偌大的白银盘上。雀兄跟他的朋友在山里听风听雨数星星,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夜宿柳树岭》,我曾推荐给文友读,传来传去,都说淡意优柔,真大妙。
本书生动的章节很多,温软情浓的,还是反反复复对家乡物事的表达。《微语2015》,挑一节我划线的来读读:“乡下老家矮墙浅院,依然几十年前的样子。两棵洋槐高高大大,暮春时节,繁花簇簇,香味飘满半个村街。街坊小媳妇儿手持挠钩,臂挎荆篮,不管主人在不在家,推开虚掩的柴门喊一声:‘奶奶,奶奶,够恁家点槐花吃啊’,爬屋上树,手脚麻利,绞转翻折撸,一会儿就天香染衣,篮筐堆玉。乡土乡情一直流传到今天。”
论厚重,还是他对卫辉历史钩沉的点滴关注和解析,《卫辉的三八席》《1589年-1644年卫辉人心中的东京梦华》《我们最亲最近的名字叫汲县》。家国情,赤子心,孜孜为善,文如其人吧,雀兄在文友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人,淳朴,真诚,品性坚毅宽和。他说写文章不能生编硬造,编造成习惯了就会越编越假,进而人心变虚,离最初的朴拙本真越来越远,不如不写。王恽大学士自称是山里人,平生素有林壑之癖,雀兄得一点闲暇便往乡野奔,朝太行山上行,应是异地同人,性情相近。他拾掇的招雀园规模不大,却蕴藏丰富,有山水人家鸡鸣雀噪,有石径斜阳清风岚烟。远看山色空濛,近移翠上高峰,山川景气得人而胜,雀兄信笔写来,不藻饰,不拔高,不刻意往所谓的意义上靠。一丘一壑,一草一木,一石一瓦,各具姿态和神韵,意味沉厚。在这样生机盎然的园子里闲步,左右顾盼,趣味油然而生。逛着放松、自在,不觉就把路走长了。
走出园子回头望望,林地丰美,鸟雀互答,还想折回头再走一遍。好园子经得住反复流连。一本好书就是一个好园子,山水美妙,街巷亲切,从容的脚步走多了,心也随之淡净。《招雀园杂记》细品有回甘。
卫辉及喜欢卫辉的人,都盼着雀兄能为卫辉文化旅游方面多做些事,我盼着他在公职闲余能够多写一点这样的随笔片段。这种文字最见一个人的性灵和情致,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个文人的情感个性和人格。人间最珍贵的是生命,生命的珍贵在于层出不穷的创造性,生命运行过程中的细节及细节上的质感因此而得以一一呈现。读春秋,读汉唐,读明清小品,我也读的是这些个。不管啥样的艺术形式,创造它的背后都站着活生生的人。人类的美源自天性和自然,草木有寒温甘苦之性,可济人利物。万物静观,皆可启人心智。
有意做大袍子的人,不在乎花边和褶皱的点缀是否完美。我总说雀兄的文字疏朗开阔,不拘小节,有大家风度,值得我揣摩学习。他写在扉页上的话是这样的:“身居小城,心在漂泊。年过半百后忽然发现,小城像乡村麦场一样是我一生的岛屿。只想做个孩童一直蹲守场角,仰望金色的麦粒随风扬起。”